第八章(1 / 2)

費恒給費星野報的是中學生美國遊學夏令營,距啟程的時間還有些日子,正好留作準備時間。

於是費恒順便又給費星野報了一個短期的口語培訓班,費星野得知後也隻是一如既往乖乖地答應去上課。工作繁重的費恒看著聽話懂事的兒子,不由欣慰,這次隻要他多看管著兒子,重啟人生前的事一定不會發生。

想到是為了孩子,剛值完夜班回家又打算去銀行給參加夏令營的兒子兌換美元的費恒頓時感覺再累也值得。

早晨九點多,家裡很是清靜,妻子江翹一早去了公司,兒子費星野也按照他的安排去參加口語培訓班,隻剩下費清硯和請來看護他的保姆阿姨。

費恒回屋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出來,帶上了錢包,路過客廳的時候正好看見獨自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費力地讀著報的費清硯。

家裡人忙,連正在放假中的費星野每天都有不少事,隻有晚上回家後他們才能和費清硯說上幾句話。這些天來,費清硯待在家安心休養,很少外出,平時不是在讀書看報就是在下棋。隻有白天上門做家務的小保姆能和他說說話。

從他的方向看過去,費清硯正好在看一個歐洲旅行團的報名信息。

費恒的心驀地受到了觸動,這些年因為心裡對過去的疙瘩,他不顧妻子的規勸,冷漠無視著父親。他從沒有帶父親去任何一個地方遊玩,更彆提像對兒子這樣給父親報一個出國旅行團。

費恒走了過去,在費清硯身邊坐了下來,順勢打量著他手上報紙上的信息。歐洲雙人豪華十國兩周遊驚爆價2萬3千元,確實比兒子費星野去的那個美國夏令營便宜多了。

“爸,我給你報一個單人遊,到時候您也去國外看看怎麼樣?”

聽到費恒的聲音,費清硯轉過頭,他折起報紙,摘下老花鏡,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想去,就是看看。”

費清硯一貫節儉,對家裡花銷如此,對他自己更如此。費恒以為他是舍不得花錢:“都是一家人,爸和我客氣什麼,我要和江翹說,她肯定比我還支持,家裡也有這個錢。”

費清硯又推拒了幾次,沒想到費恒打定主意認為他是心疼錢,因而更加不容他拒絕。

費清硯最後無奈道:“不是的。”

“嗯?”

“爸……就是難過。”費清硯放下那份寫著雙人豪華遊的報紙,深深地歎息,“你媽媽不能和我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

當年,他們第一次出去旅遊,沒想到成了最後一次。想到媽媽的死,費恒沉默噤聲。

費清硯短暫地停頓,心頭也有揮之不去的惆悵,他歎完氣,繼續道:“爸也難過,那時候你出國留學,聽你媽說你在國外生活,雖然拿了全額獎學金,但其它費用花銷不少,你一邊讀書一邊打零工維持生計,有時候連飯都吃不起。”

從考上大學之後,費恒就沒找家裡拿過生活費,甚至有時候還會補助家裡,他的錢來得也並不容易。

“可是爸沒用,幫不到你,能幫到的時候,也沒有幫過你什麼。”

“從你小時候就是,阿恒你不需要彆人的督促,就能爭取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那個時候我是老師,每天操心班上的學生,忙得團團轉,根本顧不上你。看見你那麼爭氣,爸很欣慰,也更鬆懈了對你的關心,甚至沒有管過你。”

“對不起,阿恒,即便是那麼獨立自強的你,肯定也很想要爸爸的關心和照顧,可是爸卻因為你太優秀,乾脆不管你。”

也許懂事不哭的小孩內心比會哭的小孩更為敏感,隻是他們太懂事從來不說出來,所以才讓人忽略。可當他們長大後,他們比小時候哭過的小孩對曾經那些片段記得更深刻。

費恒依舊沉默著,費清硯突然拋出一句話:“阿恒,你為星野安排好的那一切,其實是你自己想要的人生是嗎?”

費恒是一個與費清硯截然不同的爸爸,哪怕再累再忙,他對費星野也是事事親為。費星野從小到大這十幾年裡,費恒麵麵俱到,替他安排好一切,甚至包括對未來的規劃。在錢財方麵,費恒更是毫不吝惜,會讓兒子費星野接受到最昂貴最頂尖的課程培訓。

這些東西,是費恒自己曾經想要得到卻沒得到的,從前他希望爸爸能關心他的學業和生活,讓他可以不顧忌金錢壓力接受高等教育,更想要爸爸親自引領著他前進。

可是他沒有得到,於是當他有了機會之後,他把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人生施加在兒子費星野身上。他甚至走向了和他爸費清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極端,為兒子安排好一切,還覺得自己是為兒子好。

“爸對你很愧疚,不隻是為以前對你的疏忽,更是因為對你現在加在星野身上的舉動感到抱歉。”

“可是,阿恒,你想要的人生未必也是星野他所期盼的人生。”

孩子不是家長的附屬物,有的父母以為他們把自己的意誌加在孩子身上,自作主張替他們做好安排的舉動是為孩子好,可究竟什麼是“好”隻有孩子自己說了算。

從前因為父子關係僵化,費清硯沒機會和費恒談談費星野的教育問題,如今有了機會也該和費恒好好談論一下。

“爸,你說的我明白了,我儘量改,”長久沉默過後,費恒回答,語氣裡有淡淡無奈,“然而,你也知道如果我現在不嚴厲管他,星野上高中以後是個什麼樣子。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上老路。”

費恒說的是重啟人生前的費星野。費清硯既然是和他一起從一年多以後回來的,肯定也知道他們原本的人生。

他從小乖到大的兒子,因為家裡出事沒人管,上了高中以後不僅成績一落千丈,而且學會了打架,有時候甚至比他還晚回家。想到那樣的兒子,費恒就感到痛心。

對於費恒的惆悵,費清硯搖著頭將其打破:“星野會變成那樣,不是因為沒人管。”

費恒蹙起眉頭,心頭生出幾分疑惑:“爸,你都知道些什麼?”

不是因為沒人管?那星野怎麼會突然變了性格?是家裡的事對他的刺激太大了嗎,還是有什麼彆的他不知道的事?

費清硯的腦海裡湧進回憶,重啟人生前那一年多的生活啊……

費清硯想起撿垃圾的自己,想起酒醉不歸的兒子,想起那個安靜寡言卻一如既往懂事的小男孩,那是他的孫子。

他們本來不該是那樣的生活,可是因為費恒突如其來的事故讓美好的家庭毀於一旦。

當時,孕婦的死亡和一邊倒的社會輿論對費恒造成了嚴重的打擊,同時家裡還有不時上門辱罵的“社會熱心份子”,費恒日日在家裡酗酒,任江翹怎麼安撫幫助他都無濟於事。心灰意冷的江翹暫時離開了費家,隻剩下了費恒和費星野父子倆。

那時候,正好是費星野高中開學後不久。

費清硯說:“是星野找到我,他給了我家裡的鑰匙,我每周都來看看你。哪怕你不認我,不理我,可是我是你爸爸,是星野的爺爺,我總該是要來看看你們。”

費星野找到他的時候,費清硯已經知道了費恒出事的消息,可因為每次去費家都沒人給他開門也隻能束手無策。

那時,費星野站在他麵前,麵對多年未見有事才上門拜訪的爺爺,顯得有些局促,十七歲的他樣貌漸漸長開,和費恒年輕時才真像。

他低頭,彎腰,鞠了九十度的躬,聲音因緊張和無措有些乾啞,臉上是小心翼翼害怕費清硯生氣的表情:“爺爺,你可不可以來看看爸爸……他好幾天沒回家了,媽媽也走了,我……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呢。

費恒長了腿,誰也管不住他,大白天躺在床上喝酒,喝完酒就睡覺,像屍體一樣等著腐爛。到了晚上睡醒過來,趁著夜色深沉才出門,流浪在街頭四處找酒喝,醉了就和流浪漢似的睡大街。有時候喝醉了還會莫名其妙帶回來被揍的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