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十一章(2 / 2)

小哥哥委屈地頂撞回去:“那也不能隻埋怨我啊,媽您看看費叔叔,人還大學教授呢,再看看溫阿姨,長得漂亮脾氣又好。我們家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哎喲,您說話就說話,彆動手啊!疼!”

都說他以後會有大出息,也許會成為科學家、政治家或是經濟學家等等,總之大家都對他未來有數不清的美好期待。

反而是費徹父母,從未想過這些,隻說:“我們家徹兒,不求有什麼大出息,這一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已是最美滿。”

結果,連這樣平凡的願望,都落了空。

他再聰明,也不過是個小孩子。任何一個力氣大點的成年人都能製住他。

被拐賣的路上,他被打,被罵,差點死掉,但他想,他一定要活下來,他要回到父母身邊。

林家村,是他被拐的最後一站。

這個村子,閉塞、落後,十分封閉。

他記得村子外的世界,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出去,一定要讀書。

在他數年的努力之下,他終於來到了外麵,也輾轉得到了父母親人的消息。得知他們全都去世的時候,費徹在黑暗中坐了一整夜,決定回到林家村。

再回林家村時,村裡已經從收買被拐婦女兒童到經營拐賣婦女兒童的事業。費徹知道後,決定從此入手。

那時他已近二十歲,在村裡早該成親生子的年紀了。

因為他長得好看,在外麵讀過書,村裡不少女孩都暗自喜歡他。哪怕知道他們家條件不好,他有個酗酒就愛打人的養父,還有個脾氣暴躁的養母,但,仍擋不住姑娘們前赴後繼愛慕他的心。

其中包括林家村村長的女兒林稚真。

她小他一歲半,從小在村裡長大,沒有出過林家村。稚真是村裡頂頂漂亮的姑娘,也是林家的小女兒,家裡父兄都寵她,不讓她接觸他們所經手的那些齟齬肮臟之事。

也不願讓她和費徹在一起,因為費徹不是村裡人,甚至來曆不明,他們始終擔憂有一天這個秘密會被暴露。

偏偏稚真就是喜歡他。

說親那天,雙方長輩談完,留他們二人在室內獨處。

既然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自我介紹還是很必要的。費徹介紹完自己,拿過桌上的紙筆,將自己的名字一筆一劃寫下,遞給林稚真。

林稚真對著那張紙上的字,歪著腦袋看來看去,很是新奇。

待費徹將筆也遞過來,等她在那張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時,她抿著唇,沒說話。

她沒出過村,不會念書識字。

稚真竭力想偽裝,可還是讓費徹看出來了。

他問她:“你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稚真聽出了他話裡的鄙夷和不耐,於是嘴唇堅毅地抿緊了,脊背越發挺直了,似要證明自己一點也不在意他的這點“瞧不起”。可放在膝蓋上攥緊的一雙手,指節繃緊到發白,卻還是泄露了這個沒念過書的農村姑娘的傷心。

她喜歡的人,是個讀書人,瞧不上她這個鄉巴佬。

稚真的身體僵直,明明難過得要命,偏偏倔強,嘴硬到底:“不會寫,那又怎麼樣。你因為這個不想娶我,我和阿爸說不嫁你就是了。”

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那個聽說他挨打受傷躲在被子裡哭腫了眼睛的姑娘不是她,那個為了嫁給他,纏著阿爸苦苦哀求的稚真也是另外一個稚真。

她愛得那樣卑微,可也想留著自己在心上人麵前的一點驕傲。

費徹的目光從她繃緊卻忍不住微顫的纖細側影移到那雙攥得緊緊的小拳頭上,看了一會兒,才道:“不怎麼樣。”

“我隻是想說,你不會寫,我可以教你。”

稚真飛快地轉過頭,看向費徹,明亮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種孩子般的天真爛漫。

費徹側身看來,與她相視,好看得不像話的眉眼裡,蘊著幾乎將她整個人溺在其中的溫柔。

他問:“你想學嗎,寫你的名字,稚真?”

婚後,他果然教她認字、寫字。

稚真學得很快,可她愛耍小聰明,常常揣著懂裝不懂,讓費徹一筆一劃教她。

每每這時候,費徹與她同握一支筆,英雄牌藍黑墨水的香縈繞鼻尖,他握著她手的溫度讓她熾熱到發燙。

稚真隻需要微微仰起眼睛,就能看到他漂亮的眼睛、認真的眼神。

她心猿意馬,他了然一切,然後唇角輕輕揚起好看的弧度來:“我真的有那麼好看嗎?”

真的有那麼好看嗎?

可以讓你這麼喜歡。

她赧然。

他手裡的筆從指尖落下,骨碌碌在桌上滾了幾圈,落下,無人去管。

空氣裡除了浮動的墨香,另有種氣氛正在發酵。

在稚真的不知所措中,費徹低下頭,手捧著稚真的臉頰,唇慢慢靠近她耳畔,他一嗬氣,熱得她全身又發軟又發燙:“真真,我們到床上去。”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費徹是稚真最好的老師。

他教她讀書寫字,告訴她大山之外的那個世界,如何美好,又如何殘酷。

“有的人表麵對你笑著,背著的手裡卻藏著刀子,要害死你。”

說完,他沉默,而她主動抱著他,不肯撒手,“不會的,我不會讓你被害的,我會擋在你麵前的。”

費徹看著這個天真的傻姑娘,手抬了起來,想回抱她,抬到半空中,落了回去。

林家村的惡行沒有徹底瞞住林稚真,她終於知道了自家族人做的那些事,現在仍繼續的,還有以前對費徹所做的。

林家村關鍵性的證據,是林稚真拿到的,林家族人沒有防過她。拿到之後,林稚真把那本證據交給了費徹,並將自己所知道的真相毫無隱瞞地告訴給他。

“對不起,阿爹把你留了下來,這裡本來不該屬於你……你把它帶出去,我聽說外麵有人會管,我阿爹他們做了壞事,該罰的。”

等了這麼多年,這一刻來臨的時候,費徹卻猶豫了。

他說:“你和我一起走,你一個人留在這,我怕不安全。”

稚真對他笑:“你先出去報案,等外麵落實了,我等你回來接我。那時候,我還有秘密要告訴你。”

她沒有答應和他走。

而他走了後,再也沒回來。

林家村的大火,將他的心也燒了個窟窿。離開大山以後,費徹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

為什麼會這樣呢。

明明了結了前塵往事,替父母和他自己報了仇,可他不僅不為此感到快樂,反而愈加痛苦。

有一天,他好不容易睡著以後從夢中驚醒。夢裡的林稚真,手裡拿著針線正在織嬰兒穿的線衣,嘴裡哼著童謠,似是聽到了他的聲音,因而抬起頭來看著他,食指豎在嘴唇中間:“噓,小聲點,彆把她吵醒了。”

她是誰?

身上冷汗涼透後,費徹想起來,臨走前林稚真沒說出口的那個秘密。

他明白那是什麼意思了,卻太晚了。

此後二十餘年,每夜入眠,噩夢無一缺席。

直到在蔣辭南那裡見到了嫣然,費徹心中某處時時作痛的傷口,有了可以愈合的機會。

恨,填不滿內心的空缺,而愛可以。

……

他好像已經很久沒做夢了,今晚不知道為什麼,做了一個夢。

夢裡麵的稚真,看上去年紀和他一般大了,細紋爬上了額頭,白發從黑發裡麵冒出。笑起來卻一點都沒變,她說:“你也老了,和我一樣。”

費徹跟著笑,是啊,歲月催人老。

“隻有女兒,她是長大了。”林稚真輕聲感歎,“我們的女兒,現在出落得真好啊。”

“你們父女倆,好好照顧自己。幾十年後,我們一家就該團聚了。”

夢做到這裡就醒了,費徹笑著醒來,卻先擦了擦眼角。

沒有了睡意,他起身下樓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杯喝完忍不住又倒了一杯,沒等生出醉意,反把女兒給找了過來。

女兒管起爸爸來,毫不手軟,費嫣然直接收了他的酒杯:“不準喝!爸,薑醫生說了你不能再喝酒了。”

在外威風八麵的影帝回到家,在女兒麵前,可憐巴巴,像個老小孩:“然然,再讓爸爸喝一杯。”

“不行不行,這是為了你好。”

女兒說好,肯定就好。費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酒被收走,無可奈何。

費嫣然放完酒以後,坐下,陪他聊天。

“爸,那個,你是不是認識鄒董?”女兒的眼睛似乎在發光。

“誰?”

“一個出名了很多年的男歌手,大家都叫他天王,幾年前還給你主演的電影唱過主題曲。”

仔細回憶了下,記憶裡是有這個人,“怎麼了?”

“他最近的演唱會我又沒搶著票,”明星也是要追星的,而且,追星的難度不見得低,“爸,你看你能不能幫我……”

女兒都開口了,有什麼是一個爸爸做不到的?管他哪個天王天後呢,女兒的愛好,就是他的愛好,費徹說:“都包在爸爸身上了!明天我就去找人給你拿票,要第一排,中間。爸爸一定會有辦法讓你去的。”

嫣然欣喜高呼:“謝謝爸爸!爸爸最好了!”

不知是酒醉了人,還是女兒的誇獎醉了人,費徹覺得自己有些飄飄然。醉倒之前還在想,稚真你看看咱女兒,多大了,也還是個小孩。

麻煩你多等等我幾十年,等我放心看著她再大一點,我就來找你,好不好?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