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尋微微點頭：“你說得對，這些其實都是小事，努力調解就能解決。人生就是由這樣一個個難以前進又難以後退的小問題組成的，但既然你不願意聽，那我說一個附和你正義觀的‘大事’吧……從前有一個母親，她生下了一個女兒。她很愛自己的女兒，卻沒錢撫育她，於是母親不得不外出打工，每天都活得非常辛苦。後來有一天，一個人找上了這個母親，告訴母親隻要她肯去汙蔑和毀掉一個無辜者的名聲，她就能夠得到一大筆錢。母親心中有過掙紮，她想過要當好人，可是如果她不做的話，女兒就連上學的錢都湊不出來。那麼請問，在這個時候，如果你是那位母親，你會如何選擇？”
終於碰到一題會的了，怪物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當然不能答應！”怪物冷酷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為了一己之私而迫害無辜人的正是惡人，這是無論擺出什麼理由都不可辯駁的！”
“看起來在這一點上，你心中的界限還是非常清楚的。”沈尋淡淡說著，不置可否，繼續說了下去，“就像你說的，為了一己之私迫害無辜者的人，不管是出於什麼理由，都是不可辯駁的，隻可惜這個母親並不明白這一點。母親為了錢鋌而走險，選擇了去陷害一個無辜的女孩，並且在間接害死這個女孩後，又一次聽從了幕後凶手的命令，向另一家人知情人下毒。但最後這樣的毒反噬己身，令母親一命嗚呼……你覺得這是否算是正義？”
怪物想要應下，但又突然頓住，覺得這個問題中存在陷阱，於是它細細思考，搖頭道：“不，這當然還不是正義，因為真正的惡人還沒有得到他們應有的懲罰。不過是死一個小小的嘍囉而已，怎麼能叫正義？”
沈尋追問：“那你覺得這個母親的死是否正義？”
怪物冷笑道：“惡有惡報，她該死！”
“但這個母親的女兒不這樣認為。”沈尋繼續說了下去，“這個女兒認為自己的母親是無辜的，是受到了幕後黑手的陷害和引誘，就連最後的死亡都是受到幕後黑手的牽連，所以她花了十一年的時間找到真相、接近敵人，最後殺了敵人，讓這個人身敗名裂，作為對自己母親複仇，你認為這是否叫做正義？”
這一刻，怪物本想說是，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
在怪物看來，幕後黑手的死亡是理所應當的。這樣大快人心的死亡，實在是非常附和它正義的價值觀，可偏偏出手的人是那個女兒，並且女兒的理由也不是為了她崇尚的正義，而是為了那個惡人母親複仇！
——那幕後黑手是惡人，可那母親的角色又能好到哪裡去？
幕後黑手與母親之間不過是一場狗咬狗而已，無論哪一個死亡都毫不可惜，那個女兒哪裡來立場和理由去為了母親“複仇”？！
為了惡人而揮舞屠刀，這是怎樣可笑的理由？！可偏偏從結果上來說，這個女兒的的確確懲罰了幕後黑手，其行動的確是“正義”的……
怪物沉默下來。
片刻後，怪物低沉道：“幕後黑手該死，但不該被那個女兒殺死。她不配。”
沈尋不置可否，隻是追問：“你覺得這是否是正義的？”
“這是正義的結果，但不是正義的行為，因為實施正義的不是正確的人。”怪物肯定道。
沈尋鍥而不舍地追問：“什麼樣的人才是正確的人？”
怪物斬釘截鐵：“立場正義，並且被賦予神聖使命的人，就是正確的人。”
沈尋：“就像你？”
“沒錯，就像是我！”
沈尋道：“可對我來說，你隻是這個故事中的女兒而已。”
這一刻，峰回路轉。
怪物愣住了。
沈尋說：“你或許的確得到了結果上的正義，可是你做下的並非是正義的行為，因為你並不是應該實施正義的人。”
“胡說！”這一刻，怪物空前憤怒了，“我聽到了神靈的聲音，我被賦予了神靈的力量，我怎麼可能不是被賦予神聖使命的人？！”
“是與不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而是由廣大群眾說了算的。如果你否定群眾的聲音，那麼你到底是想要行使群眾的正義，還是行使你自己的正義？”沈尋淡淡道，“一直以來，群眾隻將這樣的力量賦予了一種人，那就是公權力。或許很多時候公權力並沒有做好，讓你生出過憤怒，生出過‘這根本不是正義’的念頭，但你既然想要正義，你就應該進入公權力，成為那個維護你與廣大群眾之間共同的正義的人，或者是推動立法，將那些你覺得不正義的法律條例改成你想要的樣子，而不是行使私刑，以你主觀的價值去裁定旁人的生死。”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這一刻，被怪物被自己投出的矛攻破了自己的盾，思維也陷入了片刻的混亂。
沈尋繼續道：“人命是很重的，我覺得無論是你也好還是我也好，作為‘個人’的我們都是沒有資格給同樣作為‘個人’的他們判決的。你以為你在行使正義，但可能在旁人看來你隻是在泄憤，在進行一場同態複仇，你是如何看待故事中的那個女兒的，我就是如何看待你的。所以當你認為她是非正義的時候，你也告訴了我答案，告訴了我該如何看待你。”
沈尋直勾勾地盯著對方，目光像是要看穿它怪物的外殼，看破它此刻的真容，還有它那一腔混亂的思緒，無處發泄的孤憤。
沈尋再無動搖，堅定地做下結論。
“你還不明白你心中‘正義’的真正內容。”
“你是非正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