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族公子 四(1 / 2)

那是一張素淨的臉,卻因為乾淨到了極致而令人心動,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仿佛在那一刻,任何人在見到她之後,心中都會升起那種隱秘的情愫,好比春寒料峭時破冰的溪水,涓涓而流。

可是偏偏就是這麼素雅的一張臉,卻被那昏黃的燭光一染,顯得朱唇鮮豔欲滴,仿佛隻需要輕輕上前,就能將其摘采,含入嘴中。她呈現出了一種動人心魄的柔美,卻又因為麵容之上的平和而看起來格外清幽。

王放之看著她,靜止不動。

他站在那裡,安靜地看了片刻,便看向引源:“走吧。”

引源方才隻看了一眼,便臉頰紅得仿佛將要滴血。他不敢多詞,彎了彎腰:“是,大人。”

孟雲開看著他愈行愈遠的背影,紋絲不動,耳邊傳來琉璃燈的嗤笑:“美人計不管用了吧,你還要怎麼樣?”

“若是為女色所動,他就不是王放之了,” 她搖了搖頭,漫不經心地拂過身上的衣裙,“更何況我隻是想讓他知道,每一個晚上都有這麼一個人在等著他,不計回報,風雨無阻,隻為了見他一麵。”

琉璃燈似懂非懂,卻依舊決定要好好嘲諷這個女人:“你看看你這幅脈脈情深的樣子,你還是你自己嗎?”

孟雲開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撥動了手中提著的宮燈,看著它靜靜地旋轉,在燈火的照映下折射出色彩斑斕的光芒,美不勝收:“你看,它跟你長得像不像?”

“區區一介凡燈,怎麼可能像本尊?” 琉璃燈十分不滿,有些質疑這個女人的審美。

人長得奇怪不說,品味也這麼差勁。

“這不就是了,你不願意被誤會成為另一盞燈。孟雲開深愛王放之,如果要他此生悔不當初,必然不希望他是為了一個並不是自己的人而傷心。” 孟雲開停下了那盞宮燈。

琉璃燈反駁到:“可是既然孟雲開那麼喜歡王放之,那麼她必定不會希望他因為自己而痛得肝腸寸斷。”

孟雲開忽然一下笑了起來:“那就不是我的事了,誰叫他當初不好好珍惜呢?”

她轉身離開了這段長廊,柔軟的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而婉約地浮動,直到她整個人走進漫漫黑夜之中,被其吞沒。

自此之後,王放之每一日回府都會看見一盞微弱的宮燈,在最遠的長廊處忽明忽暗地閃動著一點螢火,柔弱可欺。伴隨著那一點火光的還有一個瘦削的身影,在月光底下呈現著模糊的輪廓,隨著燈火的明滅而若隱若現,仿佛那就是他的一種錯覺。

他們彼此守候了兩個月,在其中形成了一種難言的默契。他歸家,她等候。不論多晚,他的步伐總是會因為那一盞宮燈而放得柔緩,仿佛他走的不是青石磚,而是用月光與燭火堆積而成的一條絲路。

不管他白日去了哪裡,幾時回家,她都會在哪裡,為他點亮一盞回府的燈。

他笑了一聲,不知道從何時起自己也會使用 “回家” 這兩個字。

王放之想起了他們剛成親時的時候,她似乎也是這樣等候著他,在長廊的最深處翹首以待,等他回來。當他朝她走過去的時候,她會輕輕地遞給他一個懷爐,為他披上一件大氅,然後被他牽著手,靜靜走回院中。

他已經記不得十年前的自己想的是什麼,可是他知道,在他那時的夢中,與自己牽手的並不是她。

而後來一年前她也知道了,於是慢慢不再出現,他也就沒了一個不管春夏秋冬、總是會為他守候的人。

他不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有沒有後悔過,不過想必是沒有的,因為他在見到那空無一人的長廊時,心中並沒有太大的波動,隻淡淡地想,她最終還是知道了。

王放之也不在意。

可是如今,她又回來了。

他不去想為什麼,也不想知道。他如今也已經三十四了,隻是覺得能有這麼一盞為自己而留的燈便好。

王放之是王氏的家主,隻不過王氏向來親緣薄弱。他自幼先而喪母,後而喪父,祖母養育他成人,也不過是心血來潮時前來問候他的功課,如今也隻在每七天的一次請安中相見。他的姐妹早已嫁人,並不親近的兄弟大多外放,隻剩下他獨身一人。

他好像有著所有,卻也一無所有。

朝中形勢波譎雲詭,爾虞我詐,當他帶著一身疲勞回到家後,便隻能看著空無一人的書房,歎上一口氣。

他活了這些年,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是專門為了他而存在。

隻不過這次有了例外。

如今每當他見到那盞燈火時,心中的種種疲憊總是似乎在一時間一掃而光,仿佛那一小簇火苗已經足夠燒儘他一身的風塵。

走走停停了一輩子,他竟然開始盼望見到一張宮燈。

他笑自己軟弱,卻又不肯放棄。

他們像這樣互相等候了兩個月,卻在冬至那一天,他已經見慣了的宮燈以及它的主人都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