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族公子 十(2 / 2)

終於,一陣腳步聲響起,她驚喜地抬頭去看,卻失望地發現來者是引源:“引源,你幫我與良輔說,說我要見他。”

引源看著她,沒有作聲。

他還記得十幾年前的那個孟二娘,渾身上下都是驕傲,吸引著所有少年懷慕的目光,看她不厭。他那時陪在還是少年的大人身邊,對這個孟二娘記憶猶新,隻不過如今這個目露哀求的女子,真的還是那個孟雲展嗎?

如果說她是因為遭遇巨變而變得如此可悲,可夫人也同樣在一夜之間命運天翻地覆,甚至淪落風塵,卻依舊沒有變。

究竟為什麼會是這樣,他也說不清楚。

“二娘子,我與大人稟報過了,他不願意見你,還請你速速離開。”引源終究還是出了聲。

孟雲展臉色蒼白,想要再次哀求,可是她看著不為所動的引源,最後跺了跺腳,轉身離去。

這一夜,不管是三個人中的哪一個都沒有睡好。

孟雲開聽著深夜中飄雪的聲音,在床上睜眼看著垂簾。

夜很靜,她甚至可以聽見鳥雀在枝椏上停落的微響。

她的腦海裡呈現著王放之今日寡淡的眉眼,耳邊一遍遍地回想著孟雲展的話。

“良輔這些年對你怎麼樣你也一清二楚,他如今對你稍有體貼也不過是為了這個孩子而已。”

她都要將一切還給姐姐了,內心深處卻還奢望著王放之對她的好有可能是出於真心。她不敢要他的愛,也不敢要他的喜歡,隻是希望日後有一刻他想起自己,可以知道自己一直安分守己,不該要的東西從來都沒有要過。

她肚子裡的孩子動了動,孟雲開麵色溫柔,輕輕摸了摸。

她知道今天王放之不願意見姐姐的消息,她隻當他不悅姐姐過早地對她說出那些話,以免刺激到自己和孩子。

孟雲開是不爭不搶,可這不代表她看不懂孟雲展的意圖。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給她,連孩子也是,可她最終還是放心不下。

十月懷胎,這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怎麼能舍得?

以後他要是渴了、餓了、冷了、被欺負了,她不在了,他能哭喊著“娘”去找誰哭訴?誰可以給他撐起一片遮風避雨的屋簷?

她不敢指望王放之。若是他與姐姐日後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這個孩子怎麼辦?

孟雲開看著那件深灰色的外袍,已經縫好了,放在桌子上。她想了想,翻身起床,穿戴整齊,披上了大氅。

推開大門,她看著夜晚慘白的雪花,沒有猶豫地走了出去。她靜靜地走在羊腸小道上,一步一片地數著飄落下來的花瓣。等她數到第一百二十一瓣的時候,她來到了平心堂外麵。

她被侍女帶進了屋,站在外室中,輕輕說到:“晚輩想見太夫人。”

太夫人還沒有睡,坐在正堂之上,神色冰冷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孟雲開不在意她的不以為然,安安靜靜地跪了下去,給太夫人磕了一個頭。老人看見她的動作,頓了頓,終於願意給她一個正眼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孟雲開沒有起身:“晚輩隻是希望您能同意大人與姐姐之間的姻緣。”

“你是希望她做妾?”太夫人抬起了湯盞,低頭看了她一眼。

孟雲開搖了搖頭:“我希望大人能明媒正娶得迎姐姐過門。”

太夫人吹了吹參湯,問到:“那你又怎麼樣呢?”

她笑了笑:“晚輩的身體是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太夫人身邊有一個嬤嬤,精通醫理。太夫人看了她一眼,那個嬤嬤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脈門。過了一會,她看向太夫人:“夫人本來就體虛病弱,懷了這個孩子後更是燈儘油枯,恐怕撐不到分娩後了。”

太夫人聽完這話之後神色有一些古怪:“那你今晚過來又是為了什麼?”

“托孤。”她又將頭磕在了地上,長久不肯起來。

一陣寒風吹過了平心堂,也不知道是從哪一個縫隙中鑽出來的,將燭火吹得微微一晃,室內的陰影也隨之一動,整個內室半明半暗,昏黃不清。

太夫人看著她,許久沒有說話。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歎了一口氣:“你先起來吧。”

孟雲開站了起來,不去看她:“晚輩知道您不喜歡我,可這孩子畢竟是王氏子孫,日後晚輩不在了,還請太夫人能幫晚輩照看一下他。”

“你想我怎樣?”太夫人放下了湯盞,“讓他成為王氏家主?”

“不,晚輩隻願他平安喜樂,其他的彆無他想。晚輩不求您對他噓寒問暖、事事上心,隻求當他委屈難過時,您能稍稍寬慰他一二。”孟雲開低垂著眼睛,語氣平靜,仿佛自己隻是在說一件無關要緊的小事,而不是在生死之際托孤。

太夫人不說話。

她看著這個年輕消瘦的女子,心中不是不可惜。她不喜歡她,可是她有的時候也忍不住去可憐她。王放之與孟雲開之間就是一筆孽緣,開始得不明不白,愛得不溫不火,散場的時候也走得不清不楚。

都說旁觀者清,這兩個陷在裡麵的人是怎麼都算不清這筆糊塗賬。太夫人知道,王放之是虧欠孟雲開的,而如今她能為她做的,也就是照顧好這個孩子了吧。

為母則強,這想必也是她這一生中最後的期望了。

最後她點了點頭:“我答應你。”

孟雲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