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公主 一(2 / 2)

如果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在她的心裡,劉自安是她的父親。

李稚蟬作為一個無人問津的十二公主,是一個現成的靶子,被比她年幼的皇弟皇妹欺負侮辱是家常便飯。有一次他們鬨得嚴重了一點,一塊石頭扔在了她的額角,劃破了一個口子,血流了她滿臉。

那些孩子嚇得尖叫著跑遠了,留著李稚蟬一個人捂著額頭坐在地上,歇了一會之後便自己走遠了。劉自安看著她的傷口,心疼地直流眼淚,不男不女、尖細剌耳的嗓子輕聲細語地安慰著她。

其實李稚蟬一滴眼淚都沒有掉,反而是為劉自安抹著他臉上的淚痕。那個老太監向來不是一個強勢的人,有一點懦弱膽怯,有的時候隻能和李稚蟬分一碗冷掉的殘羹剩飯,隻不過那一次,他可能是聚集了這一輩子所剩無幾的膽氣,說是要為她討一個公道。

最後李稚蟬拉著他,沒有讓他討成公道。她畢竟還是想要活下去的,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有一天暴斃而亡,可是他那一天的眼淚卻流到了她的心裡。她輕輕叫了他一聲“爹”,而劉自安緊張地左看右看,最後也低下頭,摸了摸她的腦袋,應了一聲。

劉自安會給她講故事,有的時候他會講到自己的養子,一個叫做韓問的小太監,可李稚蟬不喜歡劉自安會說到其他人,於是對他也不感興趣,一麵也沒見過。

如果李稚蟬就是一個普通的公主,那她的命運可能就是長大以後,皇帝有一天在需要和親或者聯姻的時候想起她的存在,然後匆匆把她嫁了出去,從此所有人都相安無事。隻不過壞就壞在,她是一個心狠手辣的東西。

劉自安教她的溫良恭儉讓全都進了狗肚子,她一樣都沒有學會。她這一點不像她每天隻會做白日夢的親娘,也不像她“善解人衣”的親爹,反倒像是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一肚子狠辣腸子。

當年八歲的時候她臉上破了相,額角那裡留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疤,雖然頭發後來也長出來了,隻不過摸上去仍舊坑坑窪窪。李稚蟬將這個仇記了六年,後來如法炮製地將扔石子的皇子引得摔斷了一條腿。

誰也說不清這麼一個公主長大後能有什麼作用,隻不過後來劉自安也不用頭疼這個問題了。

襄陽王反了,領著三十萬精兵殺進了京城。

他們衝進來的那一天慘烈無比,血流成河,城牆上都被鮮血染紅了,之後好幾十天都洗不掉那個顏色。

皇帝被拽下了馬,後來被當著天下人的麵五馬分屍,皇後、貴妃等一眾妃嬪也都死的死,逃的逃。

貴妃死的時候,李稚蟬就在旁邊看著。她躲在床底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貴妃被斬首,當她曾經花容月貌的腦袋滾到她身邊的時候,李稚蟬鎮定地看了一眼她死不瞑目的眼睛,微微笑了笑。

這個女人在她身上留下了許多疤痕,燙傷鞭傷,應有具有。隻不過當她以為貴妃在她身上的陰影終於消褪的時候,那些士兵順著她的腦袋,摸到了李稚蟬的腳踝。為了救她,老太監劉自安自主爬了出去,讓他們以為抓的是自己的腳腕,然後李稚蟬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一刀刀砍成肉泥。

他身上的肉碎濺到了她的臉上,鮮血流到了她的手邊,她忽然就開始流淚。除了出生的那一天,那是李稚蟬第一次流淚。她沒有也不敢哭出聲,隻能咬著手,發狠似的無聲痛哭,最後等所有人都走了,她的手也變得血肉模糊。

李稚蟬逃了出宮,流落到滿是積雪和人血的小街上,像野狗一樣活了三天,終於在剛才沒有撐下去。

所以關山月來了。

從此她就是李稚蟬。

李稚蟬在陣陣陰風中哆哆嗦嗦,一雙腳上已經凍得滿是凍瘡,手上也都通紅一片,渾身上下狼狽不堪。她的眼睛中還帶著沒有乾掉的淚水,有些紅腫。

她看著滿街匆匆而行的百姓,心中滿是冷漠。遠處傳來皇城的鐘聲,李稚蟬冷冷一笑,隻感覺渾身麻木。她最愛的人已經走了,為了保護一個沒有用的人。

審視著自己,她痛苦地閉上眼睛,忍不住再一次地啜泣出聲。

這時,後麵傳來一片鈴聲,一步一聲,輕巧的鈴聲在滿街行屍走肉的老百姓中滿是不符,空靈得不真實。

遠處走來一個被四人扛著的轎子,上麵刻著三朵還沒有完全綻放的蘭花。

即使是在雪地上行走,這個轎子也走得穩穩當當,沒有一絲搖晃,除了那一陣鈴聲之外十分沉默。

李稚蟬起了身,走到路中間,然後跪了下來。

十四歲的她拋棄了所有尊嚴,跪在轎子前麵,磕下了頭:“請宰相救我。”

那個轎子停了下來。

鈴聲也沒有了。

然後一隻手漫不經心地挑起了帷裳,露出了後麵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眉似遠山長,眼若秋水波。

男生女相,卻無陰氣。

李稚蟬隻看見了這麼驚鴻一麵,然後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