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1 / 2)

次日一早,溫妮和奧姆離開得悄無聲息。

透過蒙了薄薄一層灰的玻璃大門看出去,清冷的街道上都沒有幾個行人,深藍的天邊還掛著幾顆星子。寒風掠過沒有半點綠色的枝頭,將不肯遠去的冬日鳥兒的聲音都帶得七零八碎的,模糊在風裡了。

沒多少人願意在哥譚這個連續蟬聯“美國治安最差的城市”之首的地方,做需要值夜班的工作。工資高不高是一回事,人身安全能不能得到保障又是一回事:

就算值夜班能夠拿到的錢再多,可大家都是普通人,無法與夜間橫行的罪犯們抗衡。命隻有一條,丟了的話,不管多少錢都補不回來,這種有錢卻還沒命花的結局最讓人心有不甘。

但如果真有人走到了山重水複的窮途的話,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也還是會有特彆缺錢的人去做這種高危工作的,要不哥譚的夜間運行早就癱瘓了。

很明顯,此刻正趴在酒店前台上,半眯著眼睛,頭一頓一頓打盹的年輕女子就是其中之一。

她連軸轉了一整個晚上,還去給溫妮送過夜宵,給被她誤認成“智力有問題”的奧姆拿過玩具熊,所以溫妮對她的印象很不錯。

再加上這名服務人員的年齡和溫妮在現實世界中的真實年紀差不多,兩人又都是一模一樣的金發藍眼,還都能溫和待人,這讓她在溫妮的心底成功地喚起了名為“共鳴感”的情緒。

哥譚能夠孕育出這樣的人來著實不易,溫妮又想到了自己在布魯德海文的小巷裡和氪金係統那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的初遇:

反正她已經幫過不止一個路人了,還在一開始就用掉了SSR級彆的【能力卡·月靈髓液】,既然如此,也不差這麼一次。

於是溫妮走過去站在前台邊上,伸出手,在這名努力對抗自己洶湧睡意的金發姑娘麵前輕輕敲了敲:

“醒醒。”

哥譚日間和夜間的氛圍和治安還是有不少差彆的。

雖然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是在治安最亂的城市裡的一日兩麵,有了這個基調之後還想分出個好壞來,就如同美國總統選舉一樣,“在兩個爛桃子裡麵挑一個不那麼爛的”;但真要較真挑的話,果然還是白天的哥譚治安會更好一些。

也無怪乎這位年輕的服務人員會在換班的空隙抓緊時間打盹,能多休息一會兒是一會兒,這就是普通哥譚市民的一日縮影,戰戰兢兢又勞苦不止。

可如果現在走出來的不是溫妮,而是隨便什麼心懷惡意的人的話,她隻怕早就橫屍當場了。

很明顯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於是當溫妮的手剛在她麵前敲響了第一聲,她就被這細微得幾乎都聽不見的聲音給驚得險些原地跳了起來,一聲尖叫險些脫口而出。

直到看清站在她麵前的,不是什麼五大三粗凶神惡煞的家夥之後,這名年輕的金發姑娘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努力平緩了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問道: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溫妮想了想,回答道:“謝謝你昨晚送去的玩具熊和夜宵。”

能夠用這麼平和的口氣說話的多半都不會是什麼來找茬的人,於是這姑娘從剛剛被驚醒起就懸著的心終於稍稍往下落了落:

“……這是我應做的。”

溫妮深深歎了口氣,覺得自己現在正處於一個兩難的境地中:

要讓她親口說“以後彆再這麼善良了,否則總有一天會有人抓住你的軟肋殺死你”的話,無疑親手斷絕了這位年輕的金發姑娘最後的善念,把她送上像這座城市一樣的無光之路,而且溫妮也說不出來這麼高高在上的指點的話語。

但要真的就這樣不管不問下去的話,必然會導致更嚴重的問題。不管那句話多難聽、多冷血,都在指向一個不爭的事實:

這樣的好人在哥譚是很難活下去的。

她沉吟半晌之後,終於做了某個決定似的,將手覆在金發少女麵前的桌上停留了數秒鐘,與此同時,氪金係統的聲音在溫妮腦海中響起:

“【武器卡·青之黑鍵】,【武器卡·赤之黑鍵】,【武器卡·綠之黑鍵】均已轉化為實體,請確認是否贈送?”

溫妮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確認贈送。”

她話音剛落,便感受到有修長的利刃出現在了她的白袍與手掌之下,被具象化了的黑鍵即將擁有新的主人:

如果無法改變整個城市,也不願親手扼殺善良,那就要讓善良之人有自保的能力,這是溫妮目前為止唯一能為這名陌生姑娘做的事情了。

奧姆已經在門邊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倒不是說溫妮做這些事情耗費的時間太久,主要是因為自從昨晚他目睹過這座城市裡的人類究竟可以好到什麼程度的同時,又能壞到什麼程度後,終於對“人類”這個群體的複雜性有了一定的認識。

再加上溫妮一早就告訴奧姆,其實他心心念念的哥哥就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和身為燈塔看守人的父親生活在一起,奧姆頓時就腦補了一副他哥日常生活水深火熱的畫麵出來,從頭到尾一秒鐘都不到地就說服了自己,這也是兩人今天動身如此早的原因。

溫妮在注意到了奧姆在門邊已經無聊到都快開始原地抖腿了,便匆匆拉下了兜帽離去,拎著他的領子就把他提出了門外,順便還訓了奧姆一句:

“不準抖腿!”

——不管人類的悲歡是否相通,至少普天之下所有當老師的人的心態都是一樣的。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等溫妮的人影都從櫃台旁邊消失了之後,金發姑娘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剛剛那名前來道謝的少女往她的櫃台角落還放了一小筆錢。

這對於眼下缺錢缺到都不惜在哥譚值夜班的她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然而比這些錢更令她震驚的,是數把無聲無息間便橫陳在她麵前的短刀:

刀柄由不知名的黑色材質製成,刀刃雪亮,甚至能夠映出人影來,恍然看去的話,還會覺得這些短刀的周圍縈繞著若有若無的淺淡霧氣。

她雖然一頭霧水,但還是把這些短刀收了起來,心想,剛剛那姑娘古怪歸古怪,但總歸不是什麼壞人,否則自己昨晚就沒命了。再加上這可是在哥譚,她沒錢弄到合適的槍支,有這些武器用來自保也總比沒有好。

然後當天晚上,阿卡姆全體成員成功越獄的消息,便從哥譚警局通過廣播傳遞到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誰都不知道溫妮在此刻對一個無名小卒展現出來的善意究竟造成了何等深遠的影響,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日後主係統程序崩潰,率一眾五花八門的係統倉皇從所有低緯平行世界撤離的時候,它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為什麼會精準地看到無限輪回死局中最不可能被察覺的那一點,為什麼真的會有人不計成本不計回報地去救助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或許這就是善意和希望的力量也說不定吧?

——不過那也都是後話了。

眼下溫妮和奧姆正在愉快地翻牆。

說得再準確一點,就是正在翻“溫妮利用刺客收集情報的本事查到的亞瑟目前正在就讀的學校”的牆。

亞瑟的父親湯姆·庫瑞所看守的燈塔在這個世界處於哥譚市的邊緣沒錯,但是很明顯,他本人就讀的學校並沒有位於哥譚市裡,而是在另一座城市。

兩人兜兜轉轉數次換乘終於抵達這裡之後,天色早就黑了,奧姆甚至還能憑借著敏銳的感知發現空氣中過分濃厚的水汽含量,預告一下今晚的天氣:

“老師,要下雨了。”

或許是亞特蘭蒂斯的血脈彼此之間真的可以呼喚和感受彼此的緣故吧,他頓了頓,又問道:

“但是我能感覺得到,我哥哥還在裡麵……都這麼晚了,今晚還會下暴雨,他為什麼不回家?”

溫妮沉默地看了看學校緊鎖的大門,又看了看高高的牆頭:……是時候給我學生表演一下真正的爬牆技術了。

於是數秒鐘之後,奧姆又一次被揪住了命運的後頸皮,被他的老師以形象全無的姿態帶上了牆頭,隨後一個精準的信仰之躍紮進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牆下的草堆裡,安全著陸。

奧姆終於有了和被他偷偷拉入黑名單的迪克同樣的感受:這到底是什麼邪術?!

此刻的亞瑟渾然不知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已經上岸來找他了。

他被反鎖在滿是灰塵的房間裡,隻有頭頂一點白慘慘的燈光勉強維持了這個空落落的房間可見度。除了他自己,偌大的房間裡餘下的寥寥生靈便是被養在一旁水箱裡的魚,應該是作為生物觀察之類的課程教具用的。

亞瑟百無聊賴之下把手探入水池,水池中的魚兒們就像是感受到了某種無聲的召喚一樣,自發地聚攏在了他的手邊,對著他的手吐泡泡,親昵地圍著他的手擠擠挨挨不願離去。

突然,被反鎖了不知多久的門鎖傳來了吱呀轉動的聲音。

這道聲音很響,畢竟這個房間的門鎖都不知道廢棄了多久沒有用過,內裡隻怕早就生鏽卡住了。魚兒們瞬間被驚得從他的手邊擺尾遊走,沒入水草和假山石的蔭蔽之下,那幫把亞瑟反鎖在這裡的家夥們魚貫而入,對他指指點點道:

“我記得你小時候就蠢呼呼地想要跟魚說話來著。怎麼這麼多年過去,小子,你丁點兒長進也沒有啊?”

“你那住在燈塔上的窮鬼老爹就真的什麼都沒教給你?”

亞瑟麵無表情地看向這些還在起哄的家夥,他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已經緊握成了拳頭,要是這一拳真的打出去,隻怕為首嘲笑他的人骨折都是能夠得到的最輕的下場。

他早就知道自己和彆人不一樣的地方了。

就像那些不良少年們嘲笑他的那樣,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可以和魚類溝通;隨著年齡的愈發增長和知識的獲取,他也慢慢知道,自己潛水一潛就是好幾個小時、幾乎生活在水下都不成問題的身體素質,也不是常人能夠擁有的。

他知道自己比這些家夥加在一起都要強,隻要他想,他就可以把所有人都打倒在地。

即便他一無所知,湯姆·庫瑞也對他的身世含糊其辭,但亞特蘭蒂斯的血液和憤怒正在他的血管裡冰冷而熊熊地燃燒著,發出意欲開戰的高昂號角聲——

可來自他父親湯姆·庫瑞的教導和人類的血脈,終於成為了拉住這匹正處於怒火高漲邊緣的孤狼的最後一點岌岌可危的牽絆。

溫妮險之又險地一手拉住了想要衝過去的奧姆,問道:“彆激動,先告訴我,你能從這件事中看出什麼來?”

“說出個子醜寅卯,我就讓你過去。”

奧姆在溫妮手下撲騰得就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要不是溫妮的力氣足夠大,【人物卡·刺客大師】又帶給了她不少格鬥和見招拆招的經驗,隻怕早就被奧姆掙脫出去了:

“……他太慘了,老師,放開我!亞特蘭蒂斯的血脈不能就這樣在陸地上受辱!”

“他可不慘。”溫妮冷靜道:“你看他的眼神。”

奧姆依言看過去,便被亞瑟的眼神給震懾到了:

即便他那混血的兄長自始至終都一言未發,他那桀驁而冷漠的眼神卻比所有叫囂著的不良少年們都更有威懾力,宛如在草原上獨自捕獵、永不合群的孤狼一樣。

“你知道如果他沒有受到來自人類父親的教導,沒有從他的父親那裡學到什麼叫理解和包容的話,他最終會走上怎樣的道路嗎?”溫妮回憶了一下閃點世界裡的走向,低聲道:

“萬裡之外,五百萬平方千米的西歐大陸將會被他生生沉入海底,活活沉殺六百萬人,屍骨堆積如山,無辜受牽連的人類痛苦的嘶吼甚至可以傳到亞特蘭蒂斯。”

“年輕力壯一些的人還有逃生的渺茫可能,但老幼病殘等弱勢群體在此等絕境之下,定然沒有存活的餘地。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海水沒過自己的頭頂,等絕望的垂死掙紮耗儘了他們所有的力氣之後,他們就隻能被一點點淹沒,窒息而死。”

“這就是主戰派想看到的,海洋進攻陸地的最終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