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歸位(1 / 2)

司家大郎摔壞了腦袋!

書不讀了!

勾欄瓦肆也不去了!

前日在灶台前熬粥!

昨日在菜園裡拔草!

今日又跟於家娘子吵架!

天爺爺,八成摔傻了!

茶湯巷最北頭,掛著“司宅”燈籠的門洞前圍著一群看熱鬨的人。

一個三十上下的高瘦婦人叉著腰,吊著眼,發黃的手指幾乎戳到對麵少年的鼻尖上。

“街坊鄰裡都瞧見了,我家七寶被你家二郎打得滿臉是血,險些破了相!司家大郎,你說,這事怎麼算?”

旁邊一個稍矮的婦人,好聲好氣地勸:“於家娘子消消氣,此事不能單賴二郎,若非七寶招惹妞妞,二郎也不會失手推倒他……”

“失手?那叫失手?那小奴才就差殺了我兒!我家七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叫他姓司的賠命!”於娘子聲音尖得把柳梢上的灰雀都嚇飛了。

司南抹了把臉上的唾沫星子,似笑非笑地問:“死了嗎?”

於娘子一噎,險些氣個倒仰,“你——你說的這叫人話嗎?”

“聽不懂嗎?需要找個‘人’幫你翻譯嗎?”司南懶懶地靠在門垛上,眼中帶著一絲譏笑。

“你——”於娘子氣得發顫。

感覺被罵了,可是沒證據!

司南話音一轉:“既然於娘子還能來我門前撒潑,看樣子還有口氣——看大夫了嗎?醫藥費多少?說個數,我賠。”

於娘子聞言,終於倒上一口氣。

隻是,不等她獅子大開口,司南又道:“溫馨提示,看的哪個大夫,抓的什麼藥,單據拿來,我會一一核實,若差上一個子兒,衙門見。”

於娘子又是一噎,差點噎死。

核實個屁!

七寶就是流了個鼻血,大夫都沒看,哪來的什麼單據雙據!

於娘子就是來找茬兒的,順便勒索財物。

司南早就看穿了,笑眯眯地問:“現在的開封府尹是誰?包青天嗎?聽說他斷案如神,從不徇私枉法,而且呀,對壞人可凶可凶了,哢嚓一下,腦袋就被狗頭鍘切斷了。”

於娘子頸間一涼,險些嚇尿,“豎子!休、休要胡說,就算要鍘,也是鍘了傷到我兒的兔崽子!”

“成,那走吧。”司南整了整衣袖,往前邁出一步。

於娘子嚇得連退三步,“去哪兒?”

“開封府呀,看看包大人是鍘我們這兩個尚在孝期的孤苦兄弟,還是鍘你這個滿口胡言的貪婪婦人。”

司南眨眨眼,“哢嚓——腦袋就掉了。”

於娘子腿一軟,險些跌到地上。

圍觀群眾驚呆了。

這還是那個不學無術、招貓鬥狗、惹人生厭的司大郎嗎?

怎的突然變得厲害起來?

摔腦袋摔的嗎?

司南滿意地收割了一波“崇拜”的目光。

“對了,七寶是重要‘證據’,不能落下。等著,我去雇輛驢車,省得路上磕著碰著,賴到我家二郎身上。”

於娘子:……

真的,她後悔了,今日就不該來。

想原地爆炸。

司南作勢要走。

鄰居劉氏連忙攔住,“不過是小孩子家打打鬨鬨,哪裡就要鬨到衙門去?”

鄰裡們也紛紛說和起來。

方才的事大夥都瞧見了,分明是於家七寶欺負劉氏的女兒妞妞,司南的弟弟二郎打抱不平,把於七寶推了個屁股墩兒。

一絲油皮都沒擦破,就是流了鼻血,還是七寶自己不留神兒,磕到了井沿上。

於家娘子再不敢待下去,生怕司南再說出什麼噎死人的話。

隻是,走之前還要撐著麵子撂狠話:“這事不算完,等當家的回來,有你好看!”

司南抄著手,不緊不慢地說:“於家嫂嫂,你想讓我們兄弟如何好看?”

一聲“嫂嫂”,讓於娘子頓住腳步,也讓左右鄰裡心思活泛起來。

司、於兩家原本是有交情的,還不淺。

於娘子的丈夫於三兒原本是司家的一個小仆從,簽了死契的那種,早年間跟著司南的父親司旭外出跑商時遇到歹徒,挨了一刀,腿上落了毛病,再不能走遠路。

司旭仁厚,不僅給了他自由身,還贈送了一筆豐厚的銀錢。

於三兒這才開了間小小的酒館,酒直接從司家酒坊提,向來是最低價。

司旭在時,於家上下哪回見了司家人不是點頭哈腰,一臉討好?

彆說司二郎隻是推了於七寶一下,就算真打死他,於家都不帶說什麼的。

自從司家出了事,於家人的態度來了

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這些司南記憶裡都有,不然不會這麼不留情麵。

“於娘子彆忘了給於掌櫃帶句話,是刀是槍咱們明著來,若有人敢在背地裡對二郎動手動腳,我必十倍奉還。”

說這話時,司南不僅不帶半分怒意,反而勾著嘴角,含著淺笑,玩笑一般。

“哢嚓——”司南輕笑。

於娘子狠狠一顫。

要死了!

這司家大郎往鬼門關轉了一圈,怎麼變得奇奇怪怪?

怪、怪可怕的!

左鄰右舍打眼瞧著,隻覺驚悚。

驚悚就對了。

司南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就算司家倒了,祖父母沒了,他們兄弟兩個也不會任人欺淩。

眾人各自散去,隻剩下妞妞的母親,劉氏。

劉氏一臉歉意,“南哥兒,這事說到底是我家妞妞惹出來的,嬸子代她賠個不是……二郎也是好心,你可千萬彆怪他。”

司南勾起笑意,“嬸子言重了,妞妞性子軟,又是女娃,二郎護著她是應該的。”

劉氏怔怔地看著他,總覺得眼前的司大郎有哪裡不一樣了。

劉氏走後,司南轉身回了院子。

院子非常小,將將種下兩隴菜,西牆下搭著個草棚子,棚內壘著灶台,灶台上拿泥糊著一大一小兩口鐵鍋,可以說是司家目前最值錢的家當。

北邊立著三間房子,中間是堂屋,東西兩側各有一間臥室。祖父母還在時帶著二郎住東屋,司南獨自住西屋。

半年間,祖父祖母相繼生病、去世、安葬,幾乎掏空了全部家底,隻剩下這個小院子。

誰能想到,一年前司家還是潘樓南街最富裕的人家,住的是兩進的大院子,開著臨街的大酒樓,還經營著官辦酒坊。

司南的父親司旭因生得俊美,又是秀才出身,被人稱為“玉麵掌櫃”。

他為人精明,又不失道義,二十歲棄文從商,短短十餘年便將司家酒樓開得風生水起,是當之無愧的白手起家。

黑、白兩道提到他,無不豎起大拇指。

隻是,朝廷的酒稅一日重過一日,糧價更是見風漲,酒坊接連虧損,到後來甚至要用酒樓的營利貼補。

但凡司旭自私些,將酒坊停掉,便能及時止損。然而,想到店裡的夥計、下麵的腳店

都指著這點銀錢養家糊口,司旭怎麼都狠不下心。

為了謀求出路,他鋌而走險,遠去西域尋求葡萄酒的釀製方子,沒承想竟有去無回。

多方打聽才知道,商隊在邊境遇上了風沙,連人帶馬被活埋。

司南的母親不信邪,將兩個兒子托給公婆照料,毅然遠去西域,尋找夫君。

這也是位奇女子。

她姓月,司旭平日裡喊她“八娘”,親昵時叫“玲瓏”。

月玲瓏並非小門小戶養出來的乖乖女,而是司旭當年四處行商時結識的江湖女俠。

在原身的記憶中,不止一次看到母親像《水滸傳》裡的武鬆那樣甩著長棍晾衣服,也不止一次看到她把父親揪起來扔到樹杈上掛著。

隻是,每當提起娘家,月玲瓏總是諱莫如深。

仿佛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南梳理著腦海中的記憶,推門進屋。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郎君正抱著手臂,一臉戒備地坐在迎門的主位上,明明緊張得睫毛亂顫,愣是擺出一副“要殺要剮隨便來”的氣勢。

司南挑了挑眉,把他拎起來放到旁邊,自己占了一家之主的位子。

二郎不服氣,嗖地一下跳到地上。

帶著泥點的小爪子將將碰到司南,就被他輕輕鬆鬆一個格擋,轉而揪著後領提了起來。

像抓小狼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