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哭了(1 / 2)

司南出奇的冷靜。

他給孩子們洗了臉,拿出常備的傷藥,一張小臉挨一張小臉地塗上。

他塗得很慢,把每一個孩子臉上身上的每一道傷、每一片紅腫牢牢地印在腦子裡。

記清楚了,才好去討回來。

孩子們乖乖的,沒再問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小家夥們小心翼翼地認錯,說再也不會打架。

司南把他們挨個抱到床上,蓋好被子,說:“不,再有下回,該打打,該罵罵,隻有一點,保護好自己,不要再受傷。”

孩子們把被子拉到臉上,隻露出一雙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司南。

說這句話時,師父哥的表情有些可怕,卻讓他們很安心,很安心。

孩子們頂著一張張紅腫的小臉,漸漸睡去。

司南拿起他們的小書包,拎到自己屋裡,點著油燈,穿針引線,一針一針地縫。

心裡很亂,幾次紮到手,卻沒停下。

崽子們明天還要去學塾,必須縫好。

油燈很暗,燭光一跳一跳。

司南的影子映在牆上,傾著身子,垂著頭,單薄而灰暗。

沒由來的,想到了現代的父親。

那年夏天,司南初中畢業,馬上要上高中了。

司爸爸難得抽出一天時間,幫他置辦好升學用的新書包、新文具。

其實這些司南都能自己買,隻是看著爸爸興衝衝的模樣,便由他去了。

即使他給自己買的是幼稚的恐龍包。

鄰居家的小孩過來玩,趁大人說話的時候溜進他的房間,把書包翻出來,看到一本**漫畫。

那孩子已經十歲了,什麼都懂,看到男男接吻的畫麵,哈哈大笑著拿給大人們看。

鄰居們不僅來回傳看,還揚著嗓門說:“這不是同性戀嗎?正常人誰看這個?小南呀,你這該不會有問題吧?不行就找個醫生瞧瞧。”

司南到死都忘不了爸爸當時的表情。

爸爸當時什麼都沒說,隻是把那本漫畫和新買的恐龍書包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他在陽台抽了三包煙,一支接一支。

司南就坐在客廳的春秋椅上,看著他的影子,灰暗的,單薄的,映在牆上。

他寧可爸爸開口問一句:“你是不是?”

或者乾脆打他一頓。

都沒有。

反倒讓司南終生難忘。

不用想也知道,“司家小孩有毛病”、“說到底是因為沒媽教”的流言傳遍了整個小區。

鄰居們看到父子兩個,表麵依舊客氣,隻是那眼中或調侃、或戒備、或同情的神色怎麼都遮掩不住。

那是第一次,司南憎惡自己的特殊。

如果這些都是衝著自己來的,他一點都不怕,卻恥於讓父親跟著遭受白眼和非議。

後來,司南把那個到處說他和他爸都是同性戀的小孩打了一頓。再後來,他和爸爸搬離了那個小區,住到了城市的另一頭。

直到司南穿越,司爸爸都沒有正麵問過他,是不是gay。

現在想來,是不敢問吧?

害怕問了,司南說是。

如今,他和唐玄的關係,想來官家已經猜到一二。官家旁敲側擊、委婉提醒,無非是怕他誤了唐玄的前程。

司南突然覺得很委屈。

唐玄有一個處處為他著想的養父,他卻沒有。即便原身的父母還在,也不是他的。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占了這個身體,恐怕不僅不會護著他,還會想方設法打跑他。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外來者。

司南眼眶發酸,手中的針錢變得模糊。

他仰起臉,倔強地不肯讓眼淚流下來。

直到最後一針縫完,司南才起身,扭了扭久未活動的脖頸,一步步踏入月色中。

長街儘頭,走來一個人。

高大的身影,裹挾著夜風,獵獵長衣迎風而動。

似是有些急,月色下的影子動得極快。

是很高大、很凝實的影子。

很熟悉,很……可靠。

司南垂下眼,隻盯著那團陰影看。

影子動得很快,幾步走到近前。

邊走邊解下肩上的披風,長臂一展,將他單薄的、灰暗的身子嚴嚴實實地兜住。

然後,緊緊地摟進懷裡。

司南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淚花花,沒出息地擠出兩滴。

司南把臉壓在他肩上,連忙蹭掉了。

卻沒逃過唐玄的眼。

心非常非常疼。

比練箭磨出滿手水泡時還疼。

比水泡挑了,用鹽水衝洗時還疼。

他把人抱得很緊,低沉的嗓音含著無儘疼惜:“彆怕。”

不管潑皮無賴,還是高高在上的官家,都彆怕。

司南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我在東華門外坐了好久。”

“我知道。”

“沒等到你。”

“我的錯。”

“三更半夜來乾嘛?”

“來看你。”

今日皇城司抓到了趙德的把柄,偏偏趙德提前收到消息,躲去了趙興府裡,木清幾個進不了團練府,隻能唐玄親自跑一趟。

這麼一耽誤,就晚了。

出了皇城司,才知道宮裡的事,也知道了孩子們遇到的事。

不管是三更半夜還是天涯海角,他都會來。

“要去打架嗎?”唐玄問。

“不是打架,是單方麵虐人。”司南說。

唐玄陪他去了。

就像冬棗說的,賴大幾個也沒落著好,雖然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卻被孩子們踹到河裡,變成了落湯雞。

賴大太窮了,跟著他的幾個混混更窮,身上就這麼一套衣裳,從春穿到夏,冬天撿點茅草往衣服裡一塞就是冬衣。

倒是有個家,三間小矮房,原本是土坯壘的,底子不錯,卻疏於打理,破破爛爛,牆頭被老鼠挖出大大小小的洞,屋頂的茅草東缺一把,西缺一把,外麵下大雨,屋裡下小雨。

屋裡連張床都沒有,更沒有其他家具。

司南和唐玄到的時候,幾人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茅草堆上打呼嚕。

一瓢涼水澆下去,賴大猛地打了個挺。

“誰?誰澆你爺爺!”

司南又澆了一瓢。

賴大徹底清醒了,第一眼看到司南,嚇了一小跳,第二眼看到唐玄,腿都軟了。

第一反應是逃跑,卻被司南一腳踹趴下。

就像他說的,接下來就是單方麵揍人。

司南沒動手,隻動口。

唐玄連口都沒動,站在那裡,背著弓就夠了。

幾個混混分成兩堆,麵對麵跪著。

司南盤腿坐在茅草上,拿著個燒火棍,拍拍賴大的臉,“再想想,打的哪兒,說錯一次加一拳,說錯兩次加四拳。”

賴大瞪眼,“不應該加兩拳嗎?”

司南挑眉,“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

賴大秒慫,嘟嘟囔囔:“冬棗打的臉,二豆打的屁股,小崽那小娃娃太弱了,兄弟們瞧著他可憐,沒動手。”

司南冷笑,“我還得謝謝你?”

賴大咧了咧嘴,“倒也不用……”

燒火棍啪的一聲抽在他手上,賴大嚇得一哆嗦,一巴掌甩在對麵混混臉上。

混混被扇蒙了,“老大,你打我?”

賴大一臉心虛,“兄弟,你忍忍,我要不打你,燕郡王就拿箭射你了。”

混混小弟縮了縮脖子,“還、還是你打吧。”

司南揚揚下巴,“屁股呢?”

混混驚恐,“屁股那幾下不是我打的!”

司南笑,“誰打的就打誰。”

混混咽了咽口水,“老大,對不住了……”

緊接著,賴老大屁股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兩下。

想死的心都有了。

在司南的“監工”下,混混們你扇我一下,我踹你一腳,你來我往,把孩子們受的傷都添上了。

司南記得牢牢的,沒漏掉一處。

打輕了還不行,輕一下罰三下。

混混們打著打著,不由打出了火氣。你把我打重了,那我就更重地還回去,邊打邊罵,鬨成一團。

臉腫了,鼻子破了,破爛的屋子充滿血腥氣。

司南報了仇,拉著唐玄出了那間破房,怕多待一會兒,這幾個人就把房子折騰塌了。

出門時懶得推,一腳踹在門板上,隻聽“咣”的一聲,腐朽的門板整個拍在地上,又是“嘩啦”一聲,門垛也倒了,緊接著“轟隆”一聲,兩邊的圍牆都塌了。

司南嘴角直抽。

就……很好笑。

什麼玩意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