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雨延的心像是一架秋千,在喜悅與苦惱間來回擺蕩。患得患失,心緒難寧。
但他想不到合適的詞彙,來將這份心情恰當地傳達給黎青崖。隻能鄭重莊嚴地對待每一次觸碰。
在斷斷續續的談話中,他們抵達了戰魂祠,到了這裡那股陰森的氣息淡了許多。
高大的牌坊後,是一條白玉道,兩邊的無字石碑如劍林聳立,直指雲霄,一座碑便是一條魂。
聶清玄的魂魄會在這裡嗎?
黎青崖走進碑林,緩慢看過一塊塊石碑。但一直走到儘頭也沒有發現,就在他準備折返回去找裴雨延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感歎。
“這雨下得真好啊。”
黎青崖回過身,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天門的庭院。
較之上次,這裡安靜了許多。之前在聶清玄記憶裡見過的裴欽立在庭院下,他看著憔悴清瘦了許多,明明壽數還很長,鬢間卻生出許多華發。
青年形貌的聶清玄從後屋走來,見到裴欽後,他追上前急切道:“師父,你不能去!”
裴欽沒有理會他,伸出手接住屋簷漏下的雨,又感歎了一遍:“真是場好雨。”
這無所謂的態度惹惱了聶清玄:“魔皇是衝著你的命來的!你不能應戰!”
魔皇?黎青崖暗驚。衝著裴欽的命?難道已經到了魔皇下戰書挑戰天玄道尊的時候嗎?那算來離上一段回憶已經過了一百多年?
七百年前,魔皇挑起戰爭,劍指所有宗門。而裴欽是當時公認的修界第一人,如果能用他的性命來為戰爭祭旗,那麼便為征服修界鏟平了最大的阻礙。
在此前提下,魔皇以整個景州做威脅,向天玄道尊裴欽下了戰書。
彼時魔皇剛晉階半步渡劫,而裴欽因為瑤心夫人的離去,心如死灰,荒廢了修煉,在合體大圓滿上已經卡了很多年,此戰對他來說凶多吉少。
裴欽終於給了聶清玄回應:“但我若不應戰,他就要踏平一州之地。”
“景州與我們何乾?天下與我們何乾?天門隱居避世,未曾要過天下人什麼,何必為天下出頭?”
聶清玄並非毫無仁慈之心,隻是如果這份仁善要用他最親之人的性命去換,他寧願冷血無情。
裴欽沒有直接回應他,而是望著紛紛雨霧籠罩的庭院,歎了一口氣:“今年的氣候很好,紫陽花一定開得很好看。你師娘最愛紫陽花,定會抽空把它們畫下來。她用的墨來自東嶺,畫紙則來自青州,你師兄會提前在端硯中幫她磨好墨汁。”
聶清玄滿心苦悶: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但是,如果天下大亂,東嶺的油墨就運不到雲州,江南的畫紙廠也會毀於烽火。她會先沒有紙筆,然後買不到衣料,最後隻能與你師兄流離失所。”
聶清玄一震,說不出話來。
“清玄啊,你說得對,你師父不是什麼心懷天下的人,甚至算不上一個活得明白的人。我所做的,不是為了天下,不是為了黎民,不過是想為愛的人護住這點寧靜的生活。”
他曾以為自己愛瑤心隻是比愛旁人多許多,然而失去後他才明白自己錯得離譜。
對他來說,其他人不過是轉瞬即逝的風花雪月,唯有瑤心是可遇不可求的。
如同遊了三千裡的魚邂逅了在水邊小憩的飛鳥,飛鳥為魚放棄天空,但魚卻還留戀著其它水域,飛鳥會飛走也是理所當然的。
瑤心夫人離開時對裴欽說“此生不複相見”,若他非要來見,她就隻有死給他看。
裴欽怕了,所以百年來未敢踏足雲州一步。
他已不奢望求得瑤心的原諒,但若此殘軀能為她遮蔽風雨,那死也無怨了。
黎青崖從回憶中回神,發現碑林中下起了細雨。無名碑前多了一個人,黑發青衣,與幻境中的聶清玄一模一樣。他靜靜地立著,手像是攥著某樣東西,但從黎青崖的角度看,裡麵空無一物。
“師尊?”黎青崖去拉他的手,卻穿了過去。
轉眼之間,他又被拉入了新的回憶幻境——
與裴欽的那番談話過後,聶清玄偷偷離開了天門。他跋山涉水,穿過半個大陸來到雲州,找到了瑤心夫人隱居的鳳泉穀。
瑤心夫人本是北境之主的唯一後嗣,但當年她為了嫁給裴欽,放棄了自己的身份,拋下對北境的責任,追隨裴欽來到中原。如今不得善果,她沒有顏麵回去,所以在此隱居,了卻殘生。
抵達鳳泉穀的聶清玄驚愕非常。這裡並不像裴欽想象中的寧靜美好,反倒死氣沉沉,像一座活死人墓。
他站在山穀竹林中高喊:“裴霆!你出來!”
裴庭?這是浮黎劍尊的本名?哪個“庭”字?黎青崖暗自疑惑。
“你出來!裴霆!我知道你在!”
聶清玄還在喊,一遍又一遍。直到喚得口乾舌燥,他才得到回應。
“尋我何事?”冰冷的語調響起,一雙白色的靴子從竹林中踏出。
現身的青年生得俊美,五官清雋端正,天生三分浩然清氣,隻是那身素白的孝服著實紮眼,讓回過身的聶清玄瞬間忘記了要說什麼。
黎青崖也和聶清玄一樣驚愕,不過不是為了孝服,而是因為來者的相貌——
“小——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