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就連第一天下鄉,乾了一堆農活,都是睡一覺就恢複了,哪像現在這樣,醒來之後還是腰酸背疼的。
顧驍已經醒了,陽光灑進他們的臥室。
楚婉躲在被窩裡,隻露出一張白皙的小臉,雙眸濕潤明亮,見他靠近,她伸出手將他推開,卻被他握住。
小手剛一被他握住,就縮回來,柔軟細膩,這麼熱的天,指尖還冰涼冰涼的。
“累嗎?”他問。
“你說呢?”楚婉嘟囔道。
她看著顧驍。
昨晚他倆都沒睡好,折騰到後半夜,又依偎著說了很多話。
關於她的父母,關於下鄉之後發生的一切,還關於聶勤。
聽說她和聶勤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甚至連麵都沒見過幾回之後,毫無疑問,顧驍和她得知他沒有前妻時一樣,心底都是輕鬆的。
但除了輕鬆,還有一些微妙的感覺,是心疼。
十九歲的知青,在寧玉村無依無靠,接受父母的包辦婚姻,和一個還不錯的男同誌領了證。結婚那天,等待對方來知青點接自己時,她緊張,或許還帶幾分期待,可沒想到,她沒等到聶勤,等來的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婆家嫌棄她、娘家對她不管不顧、村民們用最惡毒的言語攻擊她……她是怎麼熬過來的?
“再睡一會,我送孩子們去托兒所。”顧驍說,“下午也沒事,你今天就彆起來了。”
“不行。”楚婉說,“齊副營長不是要來的嗎?”
“讓他明天再來。”顧驍話音剛落,又頓了頓,“要不下個月再來,怕你最近都會累。”
楚婉的眼睛微微睜大。
怕她最近都會累,這是什麼意思!
看著她這神情,顧驍低笑。
“我先走了。”他俯身,壓低了聲音說,“趕緊把衣服穿好,裹著被單熱不熱?”
等到他出門,腳步聲漸行漸遠,沒有回頭的意思,楚婉才悄悄伸出胳膊,將床頭的衣服扯過來。
扯過來時,不小心帶得那件粉色睡裙,掉落在地上。
看著這睡裙,她有些苦惱。
細肩帶都斷了,家裡有沒有針線?
想到昨天發生的事,她的臉頰仍舊熱熱的。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但經過昨夜,他們之間,好像更近了一些。
……
對於顧爸爸送他們上托兒所這件事,歲歲可太不滿了。
小話癆很囉嗦,念叨了一路。
“楚婉姐姐怎麼不來呢?”
“她是哪裡不舒服?生病了嗎?要不要去醫院哇?”
“歲歲好想楚婉姐姐。”
“你不想爸爸?”顧驍心情好,便打趣道。
“不想。”小團子粉雕玉琢的臉蛋上除了嚴肅,還是嚴肅。
顧驍:……
自討沒趣了。
要知道楚婉來家裡之前,他在兩個孩子們心中,也是很受歡迎的。現在她一來,怎麼他的地位立馬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軍區大院很大,走到托兒所還要一段路程。
兩個孩子熱得步伐放慢。
“爸爸抱抱。”歲歲抬起小手。
顧驍很乾脆,一把將歲歲抱起來,轉頭看安年:“安年要不要?”
安年抬起頭,看著被顧爸爸抱高高的歲歲,再看看邊上來來往往、飛奔著的家屬院小夥伴,心中納悶。
整個大院裡,除了連話都還不會說的小嬰兒之外,就隻有歲歲在被抱著走。
她都不會不好意思的嗎?
“哇——好高好高!”
“爸爸,空軍叔叔阿姨開的空中戰鬥機也有這麼高嗎?”歲歲兩隻短短的手臂攤開,發出興奮的小奶音。
安年現在可以確定了。
他妹妹是真的不會不好意思的!
“空中戰機比我高多了。”顧驍說,“比天空還要高。”
小團子歪了歪腦袋:“歲歲長大了,也要開空中戰機!”
看著小不點一臉誌氣的模樣,顧驍笑了:“好,歲歲長大也要成為空軍同誌。”
“是小空軍同誌。”歲歲認真地補充。
“小空軍同誌,以後你上學不能讓楚婉姐姐抱著去。”顧驍說道。
歲歲看著小,但一身軟乎乎的肉,還真不輕。
他抱著自然是輕鬆的,可楚婉這麼纖細嬌小,一路把小家夥抱到托兒所,哪能吃得消?
顧驍了解楚婉,她太愛順著孩子了,要是歲歲開口,她不會拒絕。
“歲歲從來不會欺負楚婉姐姐!”小團子一臉不願被汙蔑的嚴厲表情,一本正經道。
顧驍被噎了一下。
她從不欺負楚婉姐姐,就隻欺負顧爸爸?
……
楚婉被顧驍一嚇唬,還以為自己得幾天幾夜下不了地,可後來發現,他還是克製了。
休息了好幾天,聽說齊副營長一直在顧驍耳邊念叨著要來家裡吃飯的事,念得他的耳朵都要生繭。
楚婉被逗樂了,一大早就去買菜,準備晚飯。
隻是,她剛提著菜籃子回來,就看見王嫂子心急火燎地跑到她家。
“小楚同誌,不好了,你們家安年和人打起來了!”
“他打的是岑連長的兒子,聽說都給人打出血了。”
“托兒所那邊已經派人去找顧營長了,但是顧營長去了總軍區,一時半會通知不上!”
王嫂子把話帶到,心裡頭都為楚婉發愁。
誰不知道岑連長和他媳婦都是不好惹的,她現在跑去處理這事,指不定就會被罵得焦頭爛額。
“我這就去。”楚婉隨手將菜籃放在小院。
“要不你去找方主任,讓她幫你——”王嫂子這話還沒說完,就見楚婉已經跑走了。
好心的王嫂子在原地乾著急。
岑連長和他媳婦趙誌蘭老來得子,都快要把他們的寶貝兒子寵上天了,他們兒子小胖簡直就是院子裡的小霸王,平時都是橫著走路的,特彆不討人喜歡。
楚婉哪是岑連長和他媳婦趙誌蘭的對手?
……
托兒所的園長辦公室裡,小胖的臉上青了一大塊,胳膊肘蹭得流了血,哭得撕心裂肺。
他父母已經趕來了,岑連長板著臉,趙誌蘭則一臉心疼,抱著寶貝兒子陪他一起哭。
“這臉都被打出淤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下來。”趙誌蘭抹著眼淚,“我們小胖長得這麼好,要是臉上留印留疤了,以後怎麼辦?”
“真是什麼樣的孩子都能進這個托兒所,老師都不管的嗎?”岑連長問。
園長鄒青玉看著小眼睛厚嘴唇的小胖,實在接不上趙誌蘭的話,隻好對岑連長說道:“孩子們天性貪玩調皮,有點磕磕碰碰也是正常的。”
“正常?”趙誌蘭的聲音陡然抬高,指著安年,“那你看他,怎麼就沒個磕碰?”
安年站在角落,一聲不吭。
清瘦的小男孩,臉蛋看著還是乾乾淨淨的,一點都沒掛彩,隻是身上的衣服臟了,是剛才和小胖扭打時弄的。
趙誌蘭越看越生氣。
自己家兒子吃得白白胖胖的,怎麼就不是這小瘦猴的對手了?
她走到安年麵前:“有話就好好說,動什麼手?你把我們家孩子打成這樣,我看你家要怎麼處理!”
安年抬起頭,雙眼死死地瞪著她。
這眼神讓人發毛,趙誌蘭心裡頭咯噔一下,轉而又去抱緊自己的兒子。
鄒青玉為了息事寧人,一再向連長和連長媳婦表示歉意,並表示以後再也不會發生同樣的事。
看著趙誌蘭黑著臉的樣子,她不由想起上回大院裡發生的事。
大院裡有個小女孩,叫苗苗,那天苗苗在院子裡踢毽子,恰好小胖看見了,就說要和她一起玩。苗苗把毽子給他了,可誰知道小胖自己不會跳,笨拙的樣子被其他小夥伴們笑話了一遭,他就直接把毽子給弄壞了。小胖是個不講理的孩子,回去時仍舊哭哭啼啼的,趙誌蘭知道之後,就帶著他去苗苗家討說法。
苗苗的父母都是老實人,當下被趙誌蘭嚇得不輕,立馬摁著自己閨女的腦袋讓她道歉。
從那之後,苗苗在院子裡碰見小胖,都要繞道走。
“砰砰砰——”托兒所食堂裡的同誌快步進來,“鄒園長,顧營長不在部隊,他去總軍區了!”
趙誌蘭哼笑一聲:“那怎麼辦?這野孩子沒人管了?”
一聽這話,安年的拳頭又猛地握緊,剛要衝上前,忽地聽見園長辦公室外傳來一道清清亮亮的聲音。
“你說誰是野孩子?”
所有人都將目光望向辦公室外。
安年愣住,抬起眼一看,是楚婉來了。
岑連長和趙誌蘭都是見過楚婉的,才二十來歲的小姑娘,看著嬌小柔弱,像是大聲說話都要把自己嚇哭似的,有什麼能耐?
當然,岑連長對顧營長還是有幾分忌憚的,但現在他在總軍區,一時半會回不來,等他回來的時候,事情又已經處理完了,總不能再回過頭掰扯吧?
夫妻倆本來根本沒把楚婉放在眼裡,此時聽她這一出聲,心裡咯噔一下。
岑連長說道:“是他把我們家小胖打成這樣的,你來看看。”
楚婉走近一些,看了小胖一眼。
對方確實受傷了,但看著不嚴重,沒像王嫂子說的那樣到處都是血。
她轉頭問安年:“是你打的嗎?”
安年沒有說話,低著頭。
“不是他打的是誰打的?”趙誌蘭聲音尖刻。
岑連長推了推她,清嗓子說道:“顧營長這麼忙,我也不想因為孩子的事打擾他。但是我們家孩子被打成這樣,不能隨隨便便就算了。”
“那你想怎麼樣?”楚婉淡聲問。
安年的兩隻小手緊緊捏著衣服下擺。
她應該,會無條件聽他們的吧?
趙誌蘭說:“我們要求他先在托兒所晨會上向我們家小胖道歉。”
停頓片刻,見楚婉麵不改色,她又說道:“我們還要求,把他趕出托兒所。讓我們家小胖和這樣的孩子待在一起,我不放心。”
“說完了嗎?”楚婉問。
趙誌蘭愣了一下。
小姑娘說話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但神色卻冷淡,看著居然不像是自己想象中那樣,說兩句話就要哭鼻子的樣子……
“說完了。”趙誌蘭板著臉。
楚婉蹲下身,雙手握著安年的肩膀:“安年,我們談一談,好嗎?”
安年看著她。
是要讓他道歉,並且離開托兒所嗎?
他知道肯定是這樣的,就算是彆人家小孩不講道理,但對方是有父母的,小胖的父母會護著自己的孩子。
而他,就隻能道歉了事。
見安年沒出聲,楚婉就繼續問道:“你打他了嗎?”
安年點了點頭。
岑連長和趙誌蘭對視一眼,心疼地摸了摸小胖的頭。
“為什麼要打他呢?”楚婉又問。
打了就是打了,哪有這麼多為什麼?他從來不會把原因告訴任何人。
從前他也打人,顧爸爸要是在家,會讓他罰站,或是揍他一頓,如果顧爸爸出任務去了,方主任就不會拿他怎麼樣,隻說他性子不好,打人是不對的……
“安年不會無緣無故打人的。”楚婉說,“為什麼要打他呢?”
安年本來是不想跟楚婉說的,可此時,聽著她溫和的語氣,看著她信任的表情,他怔了一下。
趙誌蘭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不會無緣無故打人?你這意思,是我兒子討打是吧?”
楚婉沒搭理她,仍舊看著安年。
每一秒,都變得漫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年說道:“他說我是沒爸沒媽的孩子,還說我爸爸雖然是連長,但沒本事,和他爸不一樣。”
楚婉沉默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安年說的連長爸爸,是他的親生父親,已經犧牲的紀連長。
她的臉色徹底沉下來。
趙誌蘭沒想到這些話是自己兒子說出來的,此時神色一變,看向自己丈夫。
岑連長心虛了,說道:“小孩子之間打打鬨鬨也是正常的,不用把他趕出托兒所了,換個班算了。”
安年看著楚婉。
就在他以為,這件事已經結束的時候,楚婉卻忽然站起來。
“岑連長平時是怎麼教孩子的?我不知道原來連長和連長之間,也要分個高低。”
安年從來沒見過楚婉這麼冷冰冰的樣子,他愣了神,抬起頭,盯著她看。
她在為自己說話,為爸爸說話。
“你、你……彆把問題說得這麼嚴重,小胖不是這個意思,我也從來沒這麼教過。”岑連長說道。
可是小胖一聽,哭得更大聲了:“就是我爸告訴我的!”
岑連長臉色驟變。
平時在團裡,他仗著自己年紀大,倚老賣老,被顧營長訓斥過很多次。時間長了,下屬也就不服管教,說都是連長,他根本不如以前的紀連長。
岑連長回家之後,就向自己媳婦抱怨,時間長了,小胖都聽得清清楚楚。
趙誌蘭腦筋轉得快,見丈夫下不來台了,就立馬驚叫道:“哎喲,我們小胖的胳膊都是血!快送到醫院看一看!”
……
此時的軍區醫院,顧瑩剛從病房出來,回到護士站,將用藥情況記錄好。
“顧瑩,聽說你嫂子可好看了。”錢曉霞說道。
顧瑩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左右看了一圈,護士站就隻有她和錢曉霞兩個人,而且對方剛才還喊了自己的名字。
“什麼嫂子?”
錢曉霞睜圓了眼睛:“你嫂子都隨軍這麼多天了,你不會還沒見過她吧?”
顧瑩聽得莫名其妙的,將筆放下,不耐煩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錢曉霞僵了一下。
她是新來的護士,之前就聽人說過,顧瑩性格特彆作、脾氣像個小辣椒,最好彆惹。
但今天這一層樓的值班護士就隻有她們倆,實在是太悶了,她就想著主動找個不會出錯的話題。
沒想到,這話題還是出錯了。
難道是顧瑩和她嫂子的關係不好?聽說姑嫂之間和婆媳之間一樣,是天生的敵人,估計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