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安年在一旁,輕聲喊了兩回,“歲歲?”
小團子蹲在地上,兩隻手握著彈珠,自己跟自己玩得起勁。
不能怪歲歲貪玩,沒有配合好哥哥,實在是因為平日裡她跟著大孩子們一起玩的時候,總是沒機會玩彈珠,現在終於得了機會,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
至於哥哥那邊,實在是無能為力啦。
歲歲不需要彆人陪著,最後哥哥姐姐們都彆想起落到她手中的彈珠才好。她玩得起勁,一雙黑葡萄般的杏眼閃閃發著光,片刻都不歇著。
見狀,安年就放心了。
安年是大孩子,知道之前包小琴說的那些話都是嚇唬自己的,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妹妹是不一樣,他和家裡的所有大人一樣,都要保護她。
現在,確保妹妹不會因為自己說的話而受到傷害之後,安年終於可以好好發揮了。
“尿布一天不止洗一次的,小弟弟小妹妹每天要弄臟好幾塊尿布,到時候你們就不能讀書了,每天都在家裡洗尿布。”
芳芳和圓圓不喜歡讀書,每當袁歐歐讓她倆學習時,她們都會非常生氣,姐妹倆在私底下嘀咕後媽多管閒事。可讀書再不好,也比在家裡洗尿布強。
她們的眉心皺得越來越深了。
“尿布太臟了,要洗很長時間,如果洗不乾淨,大人會打你們的。”
“而且洗完尿布,你們還得想辦法晾乾它。太陽不是時時刻刻照射著同一個方向的,有時候朝著這邊,有時候朝著那邊,你們就不能睡了,舉著尿布在院子裡跑,等曬乾之後趕緊給弟弟妹妹換上。”
芳芳和圓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們是整個大院裡所有人都覺得稀罕的雙胞胎,還小的時候,大家最愛逗她們,什麼好吃的都往她們嘴巴裡塞。長大一些之後,她們不如小時候可愛了,甚至可以說,有些煩人,但爸爸、爺爺奶奶都是很疼她們的,就連袁歐歐對她們也是儘心儘力。
姐妹倆不敢相信被百般寵愛的自己竟會淪落到要洗臟尿布,可安年說得像是真的似的,由不得他們不信。
“你胡說,你又沒有弟弟妹妹,怎麼會知道這個?”芳芳挺起胸脯,小眼睛瞪著安年,質問道。
“我什麼都知道。”安年說。
“芳芳,他在他們班考了第一名。”圓圓扯了扯姐姐的衣角,“不是,不光光是他們班,他是全段第一名。安年真的什麼都知道。”
芳芳皺眉,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姐妹倆在班裡的成績是倒數一二,一樣的試卷題目,其他同學寫得飛快,她倆卻就是看不懂。現在有一個全年級段第一名的孩子站在她們麵前,為她們分析有了弟弟妹妹之後會麵臨什麼,芳芳和圓圓是不信也得信了。
她們有些害怕了,憂心忡忡地低下頭,回想著她們爸爸說的話。
“爸爸說話不算話,他不是說絕對不會給我們生弟弟妹妹的嗎?”
“我要去找他,他騙人!”
姐妹倆一氣之下就要去找蔡團長,但自己帶來的彈珠子不能忘,得讓安年的妹妹還回來。
歲歲玩得正開心,手中的彈珠居然被搶走了,小腳丫仍舊蹲在原地,兩手空空,有些懵。
“哥哥,她們怎麼了?”望著兩位姐姐風風火火的背影,歲歲問道。
“她們去找她們爸爸,讓袁阿姨去上大學,這樣袁阿姨就不會留在家裡生孩子了。”安年說。
芳芳和圓圓走得急,可安年的話雖不緊不慢的,聲音卻響亮,落入她們耳中。
姐妹倆的腳步頓了頓,對視一眼,聽懂了。
她們才不會讓袁歐歐留在家裡,更不會讓她生小孩。
“爸爸能聽我們的嗎?”
“爸爸疼的是我們,又不是她,怎麼會不聽我們的?”
等到她們走遠了,歲歲仍舊沒有回過神。
上了大學,就不能生孩子了?為什麼哇?
小團子一個勁問著,可哥哥說,她隻要配合就好了,不需要管這麼多。
歲歲歪著腦袋,茫然地問:“芳芳姐姐和圓圓姐姐為什麼要管這麼多?”
“因為她們是不可愛的孩子。”安年說。
歲歲終於明白了。
她是最可愛的孩子,所以不能理解兩位不可愛的姐姐要去乾什麼。
兄妹倆不玩彈珠了,但可以玩彆的,他們去了大院,就沒打算在短時間內回來。
遠遠地,袁歐歐和楚婉一起,盯著姐妹倆看了許久。她們聽不清孩子們說了什麼,但都看見了芳芳和圓圓難看的臉色。
“放心吧,安年很聰明。”楚婉說。
“你們家的兩個孩子,都很機靈。”袁歐歐說到這裡,苦笑了一下,“孩子和孩子之間真是不一樣,我為三個孩子的付出,半分不少,可他們就是和我不親。當時來到這個家的時候,雪鬆就和現在的安年差不多大,芳芳和圓圓就更小了,剛出生沒多久,這些年的相處,他們就半點不念我的好。”
孩子們為什麼不念她的好?袁歐歐不懂,但實際上,現在的她已經不在意了。
沒有誰結婚是奔著離婚去的,尤其是在整個大院都沒有任何一對夫婦離婚的前提下。
她也怕丟臉,怕彆人嘲笑自己,可她更怕的,是以後長達幾十年的時光裡,自己都要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
“我想過了,老蔡和孩子們總不能真把我關起來吧。如果他不同意離婚,我就先跑,跑到津市,就再也不回來了。”袁歐歐說,“就算是軍婚,可我沒做對不住他的事,他能拿我怎麼樣?哪門子道理說軍嫂不能去考大學的呢?對不對?”
袁歐歐心裡也沒底,所以才會一遍遍地問楚婉這些問題,想要她給自己一些信心。
楚婉理解她,也願意站在她這一邊,為她考慮。
如果能離婚,自然是離婚最好,反正她也沒打算回到軍區,還不如一次性把這事解決。可現在蔡團長不同意離婚,怕丟臉麵,那就得暫時考慮迫在眉睫的問題。
至少先離開成灣軍區。
“歐歐,你說你父母也要來了嗎?”
“在來的路上了。”袁歐歐無奈道,“他們沒什麼文化的,隻會一哭二鬨三上吊,我現在都不敢想,怕他們一來,就死活守著我……”
“你先彆急,我們慢慢想辦法。”楚婉給她衝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
袁歐歐心裡頭亂,接過茶杯,一不小心倒了一身。
“你看我,一點兒事都經不住。”她無奈地笑,“我先回去換一身衣服。”
“我陪你。”
三個孩子和蔡團長都不在家,袁歐歐回去換了一身衣服,在楚婉的勸說下,才終於冷靜了一些。
“去買火車票吧。”楚婉說,“學校雖然還沒開學,可提前報到應該也能先住進宿舍裡,彆等到開學的時候再走,免得夜長夢多。”
“楚老師,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袁歐歐說道,“我自己去買火車票,你還是先回去吧。聽說老蔡又有提乾的機會了,到時候他升得越來越高,知道了你幫我做的這些事,很有可能會針對顧營長。”
……
袁歐歐擔心這事牽連到楚婉身上,不願意再麻煩她。
回家之後,楚婉好不容易才等到顧驍,把這事告訴了他。
結婚以來,小倆口從來沒有吵過架。楚婉還以為自己把這事一說,他倆就得吵架了,畢竟這回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在插手蔡團長的家事,就連安年和歲歲也出了力,他會不會覺得他們胡鬨?
“難怪那兩個孩子今天來鬨了。”顧驍說。
“什麼?”楚婉一怔。
“蔡團長的兩個女兒,今天鬨了半天,說要趕走袁同誌。”顧驍說,“後來幾個領導都來了。”
上午剛見到芳芳和圓圓時,蔡團長還挺樂嗬的,說寶貝閨女來看爸爸了。然而沒想到,這對雙胞胎姐妹可沒接這話,直接“一聲令下”,讓他趕走袁歐歐。邊上這麼多人,蔡團長自然嗬斥,讓她們趕緊回去。可芳芳和圓圓被寵得不像話,哪會被父親嚇到,哭哭啼啼地鬨著,將家裡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從前,整個軍區的人都以為袁歐歐過得很好,畢竟蔡團長好麵子,拿出來說的,都是最好聽的。這些天,得知袁歐歐考上津市的醫科大學,大家還打著趣,說她將來能回軍區醫院當醫生,沒想到,她不接話,蔡團長也不接話。
直到此時,大家才知道,原來袁歐歐這大學,指不定能不能去上呢。
家醜不可外揚,這是蔡團長最在意的,過去在家,即便三個孩子再怎麼胡鬨,他都會讓袁歐歐忍耐。
誰知道,現在孩子們胡鬨到他這兒,還讓領導們以及底下的小兵們都看見了。
蔡團長氣得幾乎無法用理智思考,當時就狠狠甩了雙胞胎姐妹一人一個耳光。
長這麼大,這還是她們倆頭一回被打,哭著就跑走了。
當時大家都是一臉震驚。
媳婦考上了大學,蔡團長卻不讓她去上,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同意人家去考呢?
希望過後又迎來失望的滋味,這該多不好受啊。
“我還奇怪那兩個孩子到底怎麼回事,原來是安年做好事了。”顧驍看向安年。
安年今天已經被媽媽誇過了,現在又被爸爸一誇,有點不好意思了,學著爺爺顯擺完之後的習慣性動作,擺了擺手。
楚婉驚訝道:“所以你也支持我們幫歐歐嗎?”
“隻要是你做的事,我都支持。”顧驍低笑。
“哪有你這樣的。”楚婉嘀咕道,“顧營長,你到底有沒有原則呀?”
顧驍低笑:“我的原則就是,聽媳婦的。”
楚婉推了他一把,眼底的笑意蕩開。
顧營長的原則是聽媳婦的,但那是因為,他們夫妻之間,互相信任,他知道楚婉做的是有分寸的事。
而楚婉的原則是,她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她不知道這件事到了最後會是什麼結果,但至少努力過,就不會留下遺憾。
……
雙胞胎姐妹被父親扇了耳光,開始鬨絕食。
她們不吃飯,哭著喊著要趕袁歐歐走。
她們的哥哥蔡雪鬆見妹妹們哭得臉都腫了,就開始勸父親。
“爸,她想去念大學,你就讓她去唄。反正我和芳芳圓圓都已經長大了,也不需要她再留在家裡。”蔡雪鬆說。
“就算長大了又怎麼樣?你是娶媳婦了?你妹妹是出嫁了?家裡這麼多活兒要乾,她要是走了,我看這日子怎麼過!”蔡團長瞪了兒子一眼。
蔡雪鬆撇了撇嘴:“那就再娶一個唄。”
蔡團長的眉心擰了一下,又緩緩鬆開。
這本來是他們家的家事,他有自信可以處理好,袁歐歐從十九歲就開始跟著他,這個家裡,本來就是他說了算的。但他就是太自信了,以為二十九歲的她,和十九歲時的她一樣,完全沒有想過,考上大學的袁歐歐,翅膀已經硬了。
現在領導們都已經知道這件事,他們勸和不勸分,但也都是讓他忍一忍,過幾年等袁歐歐念完大學回來,日子還是一樣過。
但如果,她沒法去念大學呢?
“雪鬆,你知不知道她把錄取通知書藏到哪裡去了?”蔡團長問。
“在書房的抽屜裡,跟寶貝一樣收著,一天得看好幾回。”蔡雪鬆說。
“讓你妹妹去把錄取通知書撕了。”蔡團長說。
蔡團長打的主意,是讓袁歐歐念不成大學。但這一回,三個子女都不願意聽他的。
他們仨長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如果袁歐歐留在家裡,再生一個小孩,以後他們的日子還能這麼好過嗎?
……
袁歐歐買了火車票,準備在兩天後離開京市。
她有太多的東西要收拾的,而且坐火車,得先拿到介紹信。原本袁歐歐以為介紹信不會這麼順利拿到,但沒想到,楚婉陪她去找了金薇蓉。
領導們並不認為這麼小的事要鬨到離婚的地步,但也不會偏袒蔡團長,不讓袁歐歐去念書。考上大學是喜慶的事,為什麼要阻攔?
金薇蓉帶著袁歐歐去辦介紹信。
“金主任,我開了介紹信的事,能不能先不告訴老蔡?”袁歐歐問。
“袁同誌,你們夫妻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兩個人開誠布公把話說清楚,彆傷了夫妻感情。”金薇蓉說。
袁歐歐沒有解釋,隻是點了點頭。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楚婉一樣,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問題,她爭取過了,可大家都覺得她的想法可笑。
離婚?他們都不理解,為什麼要離婚?
拿到介紹信之後,袁歐歐就回家,整理行李。
三個孩子都在念書,白天家裡是沒有人的,她這次離開成灣軍區,和逃跑沒什麼區彆,就連收拾行李都得小心翼翼的,怕被發現。
這兩天,袁歐歐過得膽戰心驚,但儘量不露聲色。
終於到了要離開的時候。
一大早,袁歐歐去了一趟楚婉家,和她道彆。
“我在家屬院住了整整十年,沒什麼談得來的朋友。楚老師,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這次分彆之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麵,也許再也見不到了。我真的很感謝你,這段時間過得驚心動魄的,幸好有你,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袁歐歐說自己是個沒主見的人,所以才會在蔡家耽誤了整整十年的時間。
可楚婉知道,她並不是沒有主見,否則當時得了高考的機會,她怎麼會想到去報名呢?並不是每個人都這麼幸運,可以擺脫自己艱難的處境,旁觀者的指指點點,隻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罷了。
在漫長人生中,耽誤的十年時間,並不短,可幸好還能讓一個人從頭來過。
“會見麵的。”楚婉笑著說,“不過以後見麵,或許是在醫院,這是見好,還是不見好呢?”
“當然是見麵好。”袁歐歐的眸光變得亮晶晶的,“就算在醫院碰麵,也會是好消息,我有沒有跟你說,我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婦產科醫生?”
袁歐歐實在是太喜歡孩子了。
沒能擁有自己的孩子,是她的遺憾,可現在她考上了醫科大學,將來能成為一名醫生。她想要成為婦產科醫生,迎接一個個新生命的到來。
“好。”楚婉莞爾一笑,“下次見麵,我就喊你袁醫生。”
袁歐歐心跳的速度很快。
將來,她不再是三個孩子的後媽,不再是蔡團長的媳婦,也不再是家裡兩個弟弟的姐姐。
她是袁醫生!
“我送你出去吧。”楚婉說著,停頓片刻,壓低了聲音,“順便把東西還給你。”
“好。”袁歐歐說,“我先回去拿行李。”
她沒有提行李箱,那太顯眼了。
隻是一個輕便的行李袋而已,應該不會被人發現。
安年和歲歲一早醒來,還在吃早飯,吃完之後就要上學去了。
楚婉讓他們乖乖在家裡待著,一會兒送他們。
“不用送我。”安年說,“媽媽,我和省事兒一起走。”
“也不要送我哇。”歲歲趁著這機會,再次提了一遍小小的要求,隻是聲音輕輕的,“我也可以自己走。”
楚婉笑著看了歲歲一眼:“我們歲歲自己去托兒班,一路上肯定很磨蹭,一會兒看一看小花,一會兒看一看小草,一會兒又盯上草叢裡的毛毛蟲。等到你自己到了托兒班,可能都已經下課了。”
歲歲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楚婉。
媽媽怎麼什麼都知道哇!
楚婉叮囑好兩個小家夥,拿了要還給袁歐歐的信封,就準備出門,把她送到家屬院門口。
隻是她剛走幾步,就看見蔡團長回來了。
蔡團長一回來,恰好撞見提著行李袋出門的袁歐歐。
楚婉的心跳都快漏了半拍,立馬回頭,對安年說道:“年年,你去請部隊領導,程旅長、梁副團長、董政委、還有那些你認得的主任們,能找到幾個算幾個。”
安年把滿嘴的土豆餅咽下去:“把他們帶回家屬院嗎?”
“對,帶到蔡團長家。”楚婉說。
“好。”安年還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香煎土豆餅,拿著小半個餅,飛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