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婉能看得出來,自從革委會主任出事之後,湯嫦的心情確實好了不少。
唯一讓她有些難過的,大概就隻有從前那對象的事了。
湯建新被帶走了,作為秘書的曾宏峻也被請去協助調查,但事都是主任犯的,對他沒什麼影響。曾宏峻差點被牽連這事,讓他父母非常生氣,原本感情這麼好的一對小情侶,硬生生被拆散了。
湯嫦說是無所謂,分開就分開,可室友們都看得出來她有些遺憾,要不然就不會時不時安靜地坐在宿舍,拿出對象過去給自己寄的信,看很長時間。
“他的字很漂亮。”楚婉經過湯嫦身後,瞄到一眼信紙,說道。
湯嫦一怔,轉過頭,看向她。
“我沒看內容。”楚婉認真道,“真的!”
湯嫦失笑:“也沒什麼不能給彆人看的,七八年外國名著再版,我很喜歡,就去排隊買書。他想讓我陪著他,不讓我看書,兩個人拌了幾句嘴。我說自己跟他喜歡的東西不一樣,兩個人沒有共同語言。”
楚婉坐下來:“後來呢?”
“後來他就生氣了。”湯嫦笑道,“他去排隊,買了好多國外名著,一本一本看,看完還給我寫讀後感。”
她話音落下,指著自己書桌上這些信:“這就是讀後感了。”
高考時選擇這個專業,就是因為湯嫦喜歡文學,喜歡文字賦予的力量。她一直以為曾宏峻並不理解自己,也以為說是要給她寫讀後感,其實他就隻是耍耍嘴皮子,不會堅持。可沒想到,這信一寫,就是兩年。
“為了跟你有共同語言,他用心良苦。”楚婉笑著說。
“是啊,用心良苦。”
“你們之間就這麼結束了嗎?有點可惜。”
湯嫦把信收起來,整理好之後,放進抽屜裡。
“沒辦法。”湯嫦說,“他很重視自己的家人,他家人不喜歡我,我也不想為難他。”
算起來,從她提分開到現在,也已經個月了。在愛得難分難舍時決定結束這段感情,湯嫦是鼓足勇氣,下定決心的。
曾宏峻在意他的家人,而他的家人對她舉報自己父親的行為無法理解。
也許說出自己的苦衷,他們的態度會有些許轉變,可麵對這些近乎陌生的人,她說不出口,太難堪了。
湯嫦為自己是如何出生而難堪,更不想將母親和姨媽當年的痛苦遭遇宣揚出去。
直到湯嫦說出真心話,楚婉才知道,原來當時把這一切告訴她們這幾個室友,是她確實想要找一個傾訴宣泄的出口。
可朋友和愛人是不一樣的,湯嫦好強,她會在朋友麵前訴說自己的脆弱,也會把這一切告訴曾宏峻。但如果要將所有的往事告知曾宏峻的家人,無異於直接撕碎她的傲氣和自尊,用媽媽和姨媽的苦痛請求對方家人接受自己,她做不到。
“我是不是太彆扭了?”湯嫦笑著問。
“你已經夠勇敢的了。”楚婉說,“一個人幫媽媽和姨媽討回公道,很了不起。”
湯嫦看著楚婉許久,垂下眼簾:“我也覺得。”
……
楚月考不上大學,就想要去找一份合適的工作。
軍區不是沒有工作機會,隻是她想要工作體麵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
“這兩天你要休探親假,反正你也沒有親人可以探望了,就在家裡照顧奇奇吧。”楚月說,“我出一趟門,再看看有沒有好的工作。”
“供銷社不是招售貨員嗎?”
“那個說是售貨員,其實隻是臨時工而已。而且,我覺得供銷社不夠好。”
“為什麼不好?”祁俊偉問,“供銷社是多少人削尖了腦袋都想進去的地方。”
楚月沒法說。
在原劇情中,供銷社的風光也就這麼幾年。如果她真成為供銷社員工,到時候還得麵臨下崗危機,不是白折騰嗎?
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說道:“我爸又寫信過來了,說還從來沒見過外孫,讓我們帶孩子回家。你說人是不是挺有意思的,我當時懷孕在家,也沒見他多在意,現在自己身體不好了,倒是想要享天倫之樂。”
祁俊偉聽出楚月口中的譏諷。
他問道:“你爸身體都這樣了,你不回去照顧嗎?”
“我不去,楚婉不是他女兒嗎?她都不去,我為什麼要回去?”楚月說,“我和我媽淪落到現在這樣的處境,都是因為他,我才不想再見到他。過兩天你有空的時候,我們去市裡照相館拍張照片,給他寄過去吧。”
楚月說完,走到奇奇麵前,蹲下身說道:“奇奇,媽出門了。”
但她剛一開口,奇奇就已經用雙手捂住了耳朵。
楚月皺眉。
這孩子是從哪裡學來的壞習慣,一點都不禮貌。
等到楚月離開之後,奇奇才把雙手從兩隻耳朵上挪開。
祁俊偉則一直望著她的背影,沒有收回視線。
他可以理解楚婉對楚景山的不管不顧,因為當年她和她母親,確實是因為他,受了這麼多傷害。可楚月有什麼資格說自己和鄭鬆萍如今的艱難全都是拜他所賜呢?她和鄭鬆萍的好日子是偷來的、搶來的,而且這段好日子長達二十年的時間。
“爸爸!”奇奇奶聲奶氣地喊。
看向自己兒子時,祁俊偉的眸光溫柔了些:“爸爸抱你。”
奇奇是歲歲的好小弟,也是好朋友。
祁俊偉喜歡他們倆在一起玩,歲歲活潑可愛,又是個小話癆,他總覺得奇奇最近願意開口說話,就是跟著她學的。
這會兒歲歲來到小院和奇奇一起玩過家家的遊戲,祁俊偉便拿了一張小板凳,坐在不遠處看。
祁俊偉是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受了不少苦。自己受過的苦,不願意讓兒子再受,因此每當爭吵時楚月口不擇言地提起離婚,他都會立馬不出聲。
孩子是需要父母的,他一直這麼認為。
祁俊偉家的小院是和齊副營長家共用的,這會兒隔壁屋的齊副營長和他媳婦進進出出,打掃著院子,也不知道聊到什麼,兩個人相視大笑。
他默默地看著,心中感慨。
他們結婚也快年了吧?記得當時,他倆剛結婚,他覺得齊遠航傻,娶媳婦應該找個賢惠的,家裡才不會整天雞飛狗跳。可現在看來,他們的小日子是越過越好了,作為鄰居,祁俊偉對他們家的情況再清楚不過,夫妻倆感情好,平時從未紅過臉,而之前看著驕縱任性的顧瑩,也在學著如何打理他們的家。
祁俊偉總覺得顧瑩和楚月原先的性格有點像,但接觸下來能感覺到,她倆是不一樣的,其中最大的區彆是,顧瑩會為彆人著想。
而楚月,則一直活在過去,她提過好幾回,說祁俊偉變了,剛結婚那會兒去食堂打了飯菜都能一口一口給她喂,現在卻一點都不懂得心疼人。
“歲歲,你姑姑做早飯了,快進去吃飯。”齊遠航說,“吃了飯去上托兒班。”
年後已經六歲的歲歲,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了。
等到九月,她能和哥哥一樣,成為一名光榮的小學生!
這麼大的孩子,怎麼能去上托兒班呢?
歲歲的嘴角往下一彎,軟磨硬泡:“姑姑姑父,不去托兒班好不好?”
齊遠航和顧瑩對視一眼,異口同聲:“不好。”
歲歲的腦袋耷拉下來。
顧瑩抿了抿唇:“要不你去問媽媽,媽媽同意了,就不上托兒班。”
歲歲歪了歪腦袋。
望著這一幕,奇奇跑去扯了扯祁俊偉的衣角。
祁俊偉笑著問:“奇奇也想上托兒班嗎?”
這小不點用力點點頭。
“好,爸爸去給你報名。”
奇奇的眼底染了笑,輕輕地蹦了一下。
望著這一幕,顧瑩不由笑了。歲歲也總愛這麼蹦著,沒想到,奇奇把這精髓都學過去了。
“奇奇,來我姑姑家吃早飯吧。”歲歲熱情地邀請。
奇奇抬頭,乖乖地看向爸爸。
“齊副營長,方便嗎?”祁俊偉問。
“方便的,來吧。”齊遠航說完,又笑著說,“但是歲歲姑姑做的飯不好吃,怕奇奇吃不慣。”
顧瑩握起拳頭:“齊遠航!”
顧瑩把做好的早飯端出來。
剛結婚那會兒,她跟著嫂子下廚,立誌要像嫂子那樣,做的飯人人稱讚。可慢慢地,她灰心了,做飯大概是真需要一些天賦。
平時顧瑩和齊遠航幾乎不會邀請彆人來自家吃飯,畢竟他們倆的廚藝,都拿不出手。
現在來的是小朋友,但小倆口的想法還是一樣的,有點心虛。
然而誰知道,奇奇拿起勺子,吃得很香。
“好吃嗎?”歲歲問。
奇奇點點頭。
歲歲咧開嘴,也用力點頭:“我也覺得姑姑姑父做的飯好好吃呀。”
顧瑩和齊遠航不敢置信地對視一眼。
以前歲歲就總誇他倆,他們還以為是孩子乖巧懂事,不忍心他倆失望。可現在看來,奇奇也是真的喜歡他們做的早飯。
小倆口的心中有說不出的暢快。
這是在兩個小朋友身上找回自信了。
誰說他們做飯難吃的?
胡說!
……
一轉眼,距離收到顧驍的信已經好幾天的時間了,楚婉盼著他回來,盼著他突然在校園門口出現。
她和顧驍已經結婚好幾年了。除了剛結婚那段時間,兩個人朝夕相對之外,其餘時間,夫妻倆一直是聚少離多的。她在京大和軍區來回,一個星期隻能在家裡待兩天時間,顧驍則時不時去外省或鄰市出任務。
前兩年他去淩城新兵團訓練全營,之後又是去接新兵,接完新兵,又直接進行臨戰準備,幾乎不見人。
就是再不黏糊的夫妻,也會因為這樣的聚少離多而生出惦念,更何況,他倆原本就膩歪得很。
“零二宿舍,外麵有人找。”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
楚婉小跑著去開門,看見是宿管阿姨:“找誰呀?”
“找湯嫦的,湯嫦同學在嗎?”
“在的。”楚婉去喊湯嫦。
“是誰找?”
“一個男同誌,看樣子不是學生了。”宿管阿姨說,“姓什麼來著,一下子給忘了,看我這記性。”
湯嫦擰了擰眉,一臉警惕。
楚婉拉著她就往外跑:“謝謝阿姨,我們這就過去。”
湯嫦的手被楚婉拉著,她說道:“我不去,誰知道是誰啊……”
“肯定是曾同誌啊!”楚婉笑吟吟道,“還說不去呢,前幾天說是看信,其實都在悄悄掉眼淚。”
“我不去。”湯嫦說,“又沒結果,還糾纏什麼啊。”
“就是就是,還糾纏什麼呀。”楚婉順著她的話說,但步伐就沒停下來過,硬是把人拉到了宿舍外。
湯嫦一出宿舍樓,就遠遠地尋找曾宏峻的身影。
可她看了一圈,半個影子都沒有,神情有些失望。
楚婉幫著她左右張望,忽地指著一個方向:“在那邊!他在幫教授撿資料呢!”
風大,一位教授和曾宏峻撞上了,一不小心,沒拿穩書中的資料。
曾宏峻給他撿回來,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緊。”老教授點頭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而這時,曾宏峻也轉過身。
一眼望去,他看見站在宿舍樓門口的湯嫦。
湯嫦個子高挑,一頭長發紮起來,看著格外利落。
個月沒見,她瘦了些,但氣色不差,眼神不再像前兩年那樣透著戾氣,相反,變得平和了不少。
曾宏峻的手中拿著幾本剛從新華書店買來的名著,走到湯嫦麵前。
開口時,他有些緊張局促:“剛才看見這幾本書,給你買來了。”
個月沒見麵,湯嫦的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但開口時,語氣仍舊冷淡:“不用,我們學校圖書館都能借。”
曾宏峻愣了一下,捏緊手中的書。
楚婉抬眼看了看,立馬說道:“湯嫦,這幾本書,我們學校圖書館沒有呀。”
湯嫦:……
“那你就拿著吧。”曾宏峻說,“其實我這趟過來,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楚婉連忙伸手,幫湯嫦把書拿過來:“我先幫你放回宿舍,你們聊。”
看著楚婉歡快跑走的背影,湯嫦哭笑不得。
曾宏峻沉默了一下,說道:“你看,連你室友都在幫我們。湯嫦,給我個機會吧,也給我們一個機會吧。”
兩個人來到京大的小湖邊。
春暖花開,湖邊多的是拿著書本坐在樹底下的學生。
湯嫦看著曾宏峻片刻,問道:“你要說什麼?”
曾宏峻的心中有很多話,來之前,也早就已經醞釀好。可此時麵對著心愛的人,一時不知道怎麼開口,說出的話竟都變得條理不清。
“我知道這兩年,你過得很不容易。剛開始的時候,你一直沒跟我說自己的家事,我就隻能靠猜。猜久了,我也覺得累,不太樂意。”
“直到後來,你舉報了湯主任,我才知道,原來這些年,你背負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