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宗在她家待了兩天,郭青香的父母和哥哥樂得合不攏嘴,直說她找到一個好歸宿,他們就能安心了。
郭青香笑不出來,可很多話,也始終說不出口。
他確實對她很好,比剛處對象的時候,要好很多。她把自己的整個人都交給他,如今除了結婚,沒有其他路可以走,否則她不要名聲了嗎?
更何況,鄧宗為她編織的夢,實在是太美好了。
隻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興許真的可以過一輩子幸福美滿的生活。
“青香,你放心,我不會一直留在郊縣部門的。”鄧宗承諾,“我會想辦法,等回到京市,咱們結婚吧。”
郭青香同意了。
回到京市之後,他們商量等過兩天向單位請假,兩個人先去把結婚證領了。
既然要結婚,就得搬到一起住,鄧宗去了郭青香的宿舍,幫忙收拾東西。
報社給未婚員工提供的宿舍,並不是單間的。郭青香和三個女同事一起住,大家表麵上都很隨和,但彼此之間都不曾交心。
郭青香的行李不多,也就幾件衣服和日用品,還有她最愛看的書。
鄧宗幫忙整理好,剛要一起放在大箱子裡,突然看見一本書中夾著的一張紙。
“這是什麼?”鄧宗好奇地問。
……
楚婉在家時實在找不到事情做,就更加寄情於工作中。
新部門的成立,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即便懷孕,但好在楚婉不吐也不暈的,並沒有耽誤工作。唯一和懷孕前不太一樣的,是她愛犯困,不過中午有午休時間,用這時間睡一覺,醒來之後,楚婉又是精力充沛。
新部門的幾位同事聽了唐主任的囑咐,原本還想好好照顧楚婉,可沒想到,她並不需要特殊照顧。
楚婉提供的新聞選題愈發精準,在每一次小組會議中都能給出自己的獨到見解,就連總編輯都聽說了這個新同事的大名。
“楚婉——”有人在外邊喊。
楚婉放下筆,抬起頭:“怎麼了?”
“總編讓你去一趟他辦公室。”同事說道,“前幾天聽說咱們部門的組長位置還空缺著,領導打算找個合適的人選,該不會就是你吧?”
同事笑容滿麵,一個個都圍上前,說是要提前恭喜楚婉。
楚婉擺著手:“不會,我才進單位不到一年時間。”
“那領導找你乾什麼啊?”同事說,“該不會是批評你的吧?”
大家都笑起來。
怎麼可能呢?批評誰都不會批評楚婉啊!
楚婉也不知道總編為什麼要找自己,趕緊往他辦公室走。
從部門出來,上了樓,她正好經過郭青香所在的編輯部。
兩個人不巧打了個照麵,郭青香原本端著水杯的手都僵在半空中,嘴角扯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笑。
楚婉也已經許久沒見到郭青香了。
她微微點頭,當是打了聲招呼,又說道:“我去一趟領導辦公室。”
郭青香很少見到楚婉不高興的時候。就算她麵無表情,神情也是舒展的,因此剛才,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對自己笑了。
她隻覺得,楚婉的語氣好溫和,就好像回到當年在大學宿舍時,楚婉拍一拍自己的肩膀,說要去一趟圖書館一般輕鬆自然。
郭青香有些失神,直到一個同事走過自己身邊,疑惑地問:“青香,我剛才好像見到鄧宗去總編辦公室了,他來乾什麼?”
“鄧宗?”郭青香驚訝道,“他沒跟我說要來。”
“奇怪了,我們又不是軍人同誌,就算過幾天要結婚,也不需要向領導打申請報告嘛……”
同事嘀咕著,走遠了。
郭青香回憶起上次鄧宗說要想辦法調回來,難道是想到什麼辦法了?
夫妻倆在一個地方工作,肯定方便許多,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結果,也向總編辦公室走去。
……
楚婉敲門進了總編辦公室,看見鄧宗也在裡麵。
陶總編看看她,又看看鄧宗,說道:“楚同誌,鄧同誌來找我,是說上回抄襲選題的事情。他希望我能把你請過來,當麵對質。”
陶總編話音剛落,鄧宗就自顧自開口了。
“我知道,抄襲選題是不對的,但當時我確實沒想這麼多。因為,選題不僅僅是我對象郭青香透露的。”他沉吟片刻,指著楚婉,“楚婉也把她自己的選題告訴我了,我以為她默認把選題給我用,誰知道,她轉頭就對領導說了那一番話。”
楚婉的眉心擰了起來:“你在瞎說什麼?”
“鄧同誌,楚同誌為什麼要把選題透露給你?”陶總編問。
“因為當時,她對我有好感。”鄧宗說,“那時候我顧念青香和她的友誼,所以沒把這事告訴青香。但是,因為楚婉早就已經結婚了,所以我從來沒有想過和她發展不正當的關係!陶主編,她因愛生恨,可我不能吃這個啞巴虧,所以請您把我調回部門。”
陶總編沒想到整件事會有這麼曲折離奇的發展,愣了一下。
楚婉哪知道鄧宗會往自己的身上潑這樣的臟水,頓時氣得聲音抬高:“我能看得上你嗎?你是沒見過我愛人吧?”
陶總編回過神:“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見過楚同誌的愛人來接她下班,顧副團長年輕有為,夫妻倆感情非常好。”
他還有一點沒說的,楚婉的愛人高大英俊,整個報社的同事們都傳遍了,相比之下,鄧宗簡直是歪瓜裂棗,她說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得上鄧宗,這話說得中肯。
鄧宗臉色難堪,但為了自己的前途,仍舊堅持道:“楚婉認為她愛人是個大老粗,在心靈上無法和她契合,而我知她懂她,所以才會對我一見傾心。當時她一再糾纏我,我、我是有證據的!”
楚婉快要被氣笑了,倒是要看看他能拿出什麼證據。
鄧宗氣定神閒,還真從兜裡拿出幾張紙片。
“這些都是楚婉給我寫的信,有的信,我怕青香看見,所以丟掉了。但這幾段,因為文采較好,我當時特地剪了下來,後來塞進宿舍的犄角旮旯裡,忘了丟。”
鄧宗走上前,將所謂的信交到陶總編麵前:“陶總編,您做了幾十年的文字工作,肯定能看出這就是楚婉的筆跡。”
陶總編看過楚婉的字,她的字跡娟秀漂亮,如浮雲流水,但轉折時的筆鋒卻有力。他接過鄧宗遞來的幾張紙片,隻需要一眼,就能確定,這是楚婉寫的。
每一張紙片,都隻剪出了信中兩三行的內容,但的確表達了婉轉的愛意。
楚婉見陶總編神色不對,也走上前。
她拿起桌上的紙片,看了一眼,篤定道:“陶總編,這信是我寫給我愛人的。他掐頭去尾,把我愛人的名字,以及我詢問我愛人軍區有關的事都給剪掉了。”
“你寫給你愛人的信,怎麼會在我手裡?”鄧宗笑出聲,“楚婉,你為自己辯駁之前能不能動動腦子?”
陶總編遲疑了。
直覺告訴他,楚婉不是這樣的人,可是證據又明明白白地擺在眼前。如果真是楚婉寫給她愛人的信,又怎麼會在鄧宗手中呢?
鄧宗又說道:“當時我為了顧及同事的臉麵,所以沒有戳穿她,就算被調職到郊縣,也忍了。可是現在,我忍無可忍。楚婉同誌男女作風問題不正,我要舉報她!”
“舉報太輕了,必須立馬報公安。”楚婉厲聲道,“我就不信了,我是軍人同誌的愛人,我們夫妻倆通信堂堂正正,還能被你隨意汙蔑?我現在就去報公安,你最好能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否則就等著法律的製裁!”
這封信為什麼會落到鄧宗手中,她怎麼會知道呢?
現在情況混亂,一時也想不明白,既然如此,就隻能報公安了。
鄧宗被楚婉這番話一堵,心跳漏了半拍。
他們做新聞的最清楚,現在是八五年,早在八三年起,嚴打政策出台。嚴打開始之後,各級公安機關對違法犯罪分子進行了極其嚴厲的打擊,如果楚婉真去報公安,這件事穿幫之後,對他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他把心一橫:“不管你之後要不要把這事鬨大,反正現在,你就是有男女作風問題,我懇請領導將我調回來,恢複我的職位!”
“你說這信不是寫給我的,誰來證明?”鄧宗問。
“那你又能證明什麼?”楚婉嗤笑,“說到報公安就怕了?”
這時,虛掩的辦公室門外,傳來一道非常輕的聲音。
“我能證明。”
郭青香說完這四個字,敲了一下門,走進辦公室。
一見到她,鄧宗鬆了一口氣。郭青香和楚婉是朋友,但都是過去的事了。當時因選題的事,他們三個人鬨得這麼不愉快,而他和郭青香又要結婚了,如果她們兩個人再和好,互相要站在什麼立場?
朋友之間的感情再好,也不及夫妻,以他和郭青香之間的關係,她肯定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而他這趟悄悄地來,原本隻是想私底下解決這事,免得郭青香頭發長見識短,在邊上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
不過現在,既然她已經知道了,就正好可以為自己作證。
“對啊,我媳婦可以證明。就算你去報公安,我也不怕,去吧。”鄧宗露出挑釁的神情。
陶總編站起來,說道:“先彆說報公安,有什麼問題,暫時在單位內部解決。”
鄧宗走到郭青香身邊,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媳婦,你把這件事的前後經過跟領導說一下。”
楚婉望向郭青香。
而郭青香,則是紅著眼眶,默默地聽著鄧宗說的話。
“我還不是你媳婦。”郭青香像是用儘全身力氣,才推開他的手,“我們還沒領證。”
她轉身,閉上眼睛,半晌之後又睜開,開口時語氣堅定:“陶總編,我能作證。”
“這封信,是婉婉以前要寄給她愛人的。那時候她愛人在淩城帶兵團演習,婉婉在宿舍給他寫了信,但是要寄的時候,突然找不到了,就隻好重新寫了一封。”
“幾年前,我們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但現在回想,估計是當時她正好借我的詩詞集看,寫完信之後不小心夾進書裡了。我一直沒發現,是前幾天鄧宗幫我收拾書的時候發現的。”
“剛發現這封信的時候,我都沒反應過來,想了很久,才回憶起來。鄧宗說幫我處理,我以為他拿去丟掉了。”郭青香一口氣說完這番話,低下頭,“沒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情。”
楚婉被她提醒,也才想起幾年前發生的這段小插曲。
當年住在宿舍裡,她們幾個之間發生過太多事,她忘了,郭青香也記不清了。但是沒想到,這居然會被鄧宗這樣心思不正的人利用,用來詆毀她在作風問題上行為不正。
同時,她也沒有想到,郭青香會為了自己站出來。
此時的郭青香,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開口的那一刹,她就已經意識到,有些路,無法再走下去了。
他們共同編織的有關於家的美夢,也已經破滅。
鄧宗氣得青筋暴起,口不擇言。
“郭青香,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你不想結婚了?”
“你和我去過招待所,這事多少人都知道,就連你父母都默認了,現在你連臉都不要了?”
“你裝什麼正義?你以為這樣我還會娶你嗎?
辦公室的門是虛掩著的,不少同事聽見他的怒吼聲,都圍了上來。
楚婉沒想到事情發展到最後,竟隻是讓郭青香一個人受傷。
楚婉下意識護住郭青香,對著門外的同事低聲道:“跑一趟派出所,去報公安。”
“還記不記得咱們倆住招待所發生的那些事?”鄧宗冷笑著,“一個沒結婚的女同誌,竟能說出那些不知廉恥的話。”
“同事們是不是想知道?我這就一個字、一個字告訴你們。”
“那天在床上,郭青香說,她從來……”
“啪”一聲響,楚婉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扇了鄧宗一個耳光。
整個辦公室都安靜了。
她從來沒有打過人,這一巴掌扇下去,一股疼痛感卻由掌心傳來。
因憤怒,她和郭青香一樣,雙目通紅,隻這一巴掌,鄧宗被打得暈眩,頓時沒了聲音,臉頰上被印了深深的一道巴掌痕跡。
反應過來之後,他怒吼著要衝上前,而陶主編和其他同事已經回過神,齊齊將他製住。
鄧宗雙手被製住,無法動彈,可他的嘴巴還能說話。
他的嘲諷聲在所有人的耳畔響起。
郭青香的肩膀不自覺地顫抖著,他說她不知檢點,把她所有的**都抖了出來。
她羞愧、不知所措,像是被扒光了一般,自尊心和羞恥心被踩在地上,狠狠踐踏。
可鄧宗口中的“裝正義”三個字,卻像是一把刀,紮進她的心中。
楚婉曾說過,她是一個正義的人。
她確實為自己考慮,可無法忍受,曾經在最艱難時拉過自己一把的朋友,被這麼汙蔑。
她還知道,自己很自私,想要息事寧人,想要粉飾太平,故意遺忘在鄧家村那個與奶奶相依為命的鄧宗。
真正的鄧宗。
可是直到最後,郭青香還是過不去良心的拷問。
她的人生已經被毀了。
反正她沒法做人了,就把公平公正還給人家吧。
鄧宗臉頰上的巴掌印清晰可見。
楚婉的手,仍火辣辣的疼。
郭青香從未像現在這樣坦然過。
她看著已經狗急跳牆的男人,緩緩開口。
“你們麵前的這個人,他叫鄧崇,在一九七七年恢複高考之後,鄧崇報名參加考試。而他作為公社中學校長的伯父,利用職務之便劫走大學錄取通知書,幫助鄧崇頂替了鄧宗的身份,占了對方的大學名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