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水鏡(1 / 2)

範汝真喜歡這種時候。

自從他沒辦法做出任何常人的表情後,他就十分熱衷於觀察彆人的表情。

尤其是那些不常見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的話很容易讓人誤會,但是說句公道話,新婚夫婦貪歡鬨一個晚上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

況且新娘長得那麼好看。

以美玉配明珠,適獲其偶;移乾柴近烈火,無怪其燃。

“既然如此,我晚些再去叨嘮。”一身素白袍服的年輕人表情有一瞬間根本掩蓋不過去的僵硬,隨後有些欲蓋彌彰地迅速說道。

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剛才要去的地方,一刹那似乎想問很多東西,比如那個嫁過來的易家姑娘不是還生著病難受著嗎,比如她有沒有看出什麼來,但是最終還是什麼都沒問。

“常清對奪人所愛怎麼看?”範汝與他同行,隨口問道。

杜常清表情寡淡:“仁義禮信,乃立身之本。豈有奪人姬愛,為己嬉娛。”

範汝無所謂地聳聳肩:“喜歡得厲害,就該爭取嘛。”

杜常清:“……”

他本來該找個例子反駁的,但是他忽然並不想反駁,倒想聽範汝多說幾句。

多說幾句之後,他要想些什麼、又可能去做些什麼,卻是完全預料不到。

他們倆的對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耳邊忽然響起如雷的鼓聲。

那是開船之前例行的鼓聲。

“船要開了。”範汝說:“回陽城。”

杜常清順理成章地轉移話題:“許久未見母親,不知道她最近如何。”

他說的母親,是姬家的老夫人,在兄長姬金吾接任陽城城主之前,一直都是姬老夫人在主持大局。

範汝:“你知道姬夫人最害怕什麼嗎?臨行前她一直抓著我擔心這事。”

杜常清並不在母親身邊長大,儘力去猜:“姬家沒落?”

範汝:“不,她最害怕醜陋的孫子,她說整個姬家必須都是美人。”

範汝:“現在她不用擔心了。”

杜常清一時不察,順口接了一句:“是,易姑娘很漂亮。”

杜常清:“……”

他們又一起陷入了心照不宣的沉默中。

從北幽返回陽城,要從世界上最大的海洋波瀾海上駛過,波瀾海溝通了北洲中洲和南嶺,這片波濤洶湧的海域上發生過極多的傳奇。

海上有仙應入夢,人間無處可藏身。

易楨住的這間屋子雖不是姬金吾現在住的臥房,但也是為他準備的。因此,這間屋子基本完全是按照姬金吾的要求來裝修的。

比如一張床外麵布置三十重錦帳,簾帳全部拉上後,床上暗得一點光線都沒有,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

因為姬金吾有嚴重的睡眠障礙,無法接受與人共眠。所以他入眠時一點光都不能見,所以新婚夫婦才會分居兩棟樓閣。

現在錦帳隻放下了三重,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外麵的依稀天光,再多就看不見了。蓋在身上的鮫紅被雖然輕薄,但是易楨總覺得從鎖骨到脖頸那一塊都不舒服得緊,又悶又痛。

她剛剛又吃了一次藥,口腔裡全是苦味,嗓子好了許多,至少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了。

大夫剛剛出去了,易楨坐起來,讓候在床邊的婢女幫她拿一麵鏡子進帳子裡來。

鏡子一送到麵前來,易楨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豔紅色的紋路從衣領中伸出來,爬到她脖頸上,還好沒有進一步爬到臉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用藥的緣故,這些紋路暈染得很厲害,仿佛曉霞將散。

彆吧。

你告訴我,《禍心》裡這個女主,除了美貌之外還有什麼其他正麵籌碼嗎?

現在還毀容,這拿著一手爛牌玩蛇啊。

原書女主蠱毒發作的時候都沒有毀容,到底是哪裡和她不一樣?

她大致記得,原書女主蠱毒發作的那一段劇情,軒轅昂還不管她發著高燒強行要和她玩一些尺度很大的遊戲。

比如大晚上點著燈在她大腿上燙情疤,一邊燙還一邊口口聲聲說我是因為愛你啊。

愛你個大頭鬼啊。

婚內強/奸先死個媽好吧。

易楨坐在床上發愁。

姬家能待的日子不多了,誰知道那位青梅什麼時候王者歸來;可是離開姬家,又怕張蒼來取她狗命。

而且軒轅昂遲早要發現他被糊弄了,按《禍心》裡描寫的男主光環,易楨覺得自己怕是要被他抓回去生崽。

她才不要生崽。

易楨思來想去,覺得還是得抓緊時間多修行,等她變成姬家弟弟那種厲害的修士,就可以把欺負她的人都打一頓了!

說起來,那個代替姬金吾成婚的姬家弟弟叫什麼名字來著?她隻知道他是個上品修士,修的是無情道。

難怪那麼純情。

“大夫怎麼說?”易楨把衣領往下稍微扯了一點點,果然衣領裡麵也都是豔紅豔紅的。

“用白獺的骨髓,和著玉與琥珀屑搗碎,可以除去蠱毒留下的紋路。”姬金吾掀開簾帳進來了,一眼看見她脖頸上那一片豔紅,挑眉說了一句:“曉霞妝?”

據傳北幽的開國君主有一名妃子,叫做薛夜來,有一次她被皇帝招幸,臉不小心撞到了屏風上,傷處如曉霞將散,十分美麗,宮人紛紛將胭脂畫在臉上以模仿她,這便是曉霞妝。

易楨把衣領攏了回去,姬金吾已經揮手讓婢女都出去了。這些姬家的婢女動作很快,鏡子放回原位,悄無聲息地關門,很快屋子裡就隻剩下他們倆了。

“白獺已經滅絕了,僅存的白獺髓在我手上。”姬金吾開門見山:“我可以給你,但你得想個辦法把張蒼引出來,然後幫我殺了他。”

易楨一愣:“你和他有仇?”

姬金吾:“沒有,但是殺他的機會可不多……再說不是給你報仇嘛。”他話到後半截,俯下身子來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溫度正常之後又把手撤回去了。

易楨:“……”

易楨看著他睜眼說瞎話。

這種隨手撩你一下好玩的男人真可怕。

易楨:“你是不是覺得北幽還不夠,要想辦法把袞州也攥在手裡。”陳述句。

姬金吾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這種蠱紋是會長到臉上去的,我覺得張蒼不比你的臉重要。”

易楨坐在床上,隻能仰視他,仰起的脖頸纖長,肌膚如雪,雪上又淺淺映照著天邊的霞光,眼神卻猶如一柄利刃。

一柄不願意被他人操控把握的利刃。

姬金吾在心底笑了笑。

“我再考慮一下。”易楨直視他的眼睛,說。

誰知道這人是不是騙她的,萬一白獺到處都是呢,萬一這蠱紋一會兒就消退了呢?

《禍心》原文裡女主根本沒有出現過這種蠱紋,說明肯定是有什麼除了白獺髓之外的東西可以抑製蠱紋。

隨意答應去和張蒼正麵剛,屬實不是什麼好決定。

姬金吾輕笑了一聲,他從戴著的芥子戒中拿出一麵鏡子,放在床頭:“你既然不信,可以自己查一查,最後兩隻碰巧都是被我殺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