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酩酊樹(1 / 2)

杜常清走進書房的時候,難得看見自己兄長沒有埋首在那一堆簡櫝案卷之中。

他站在窗前看花。

博白山雖然有暖流途徑,但到底是地處北境,此時又是隆冬,本不該有盛放的花樹。

但是楊朱道人曾經在大醉酩酊之後,將飲了大半的殘酒倒在居所門口的那棵桃樹上,說今日請你飲酒,因為你開花實在好看。那棵桃樹從此不再結果,滿樹櫻粉色四季不謝。

楊朱道人賣掉自己的宅院去北幽的時候,正是姬家高價買了下來,本來姬金吾是要買下之後在送還給他,結果楊朱道人說不必欠因果,而且他與此地緣分已儘,再強留反而不好。

楊朱道人甚至幫忙給規劃了新宅院的風水,說是還上買宅院多給的錢。

現在博白山上的姬家宅院,就是在楊朱道人一手規劃的。

杜常清對自己兄長的喜好十分清楚,因為姬金吾這個人的喜惡真的太明顯了,他從來都不遮掩。

姬金吾喜歡扇子、喜歡鮮豔的顏色、喜歡胭脂水釉的酒盞、喜歡一切精巧的小玩意兒……

窗戶開著,風透過櫻粉色的花往裡吹,把姬金吾的袖子吹得鼓起來,因是迎著光的,他放在窗台上的手甚至白到和一邊的白玉珠簾同色。

“兄長?”杜常清出聲喊他。

“常清來了。”姬金吾才恍然發覺他進來了,帶著十分熟悉的笑容轉過身來:“我看北幽的消息看得心煩,開窗看看花。”

他說著話,往前走了幾步,抽出一個匣子來:“方才給燕燕找中洲的土產時,發現之前帶回來的一匣子匕首,都是名家手筆,你來挑幾支防身。”

匣子裡又分彆有數個小木盒,一一打開,裝著形式各異、帶著鞘的匕首。

匕首的樣式很多,水滴頭、直背式、背部假刃、蛙矛式、鳥嘴式……杜常清自己是用刀的,對這些爛熟於心,一眼看去,知道都是上品,也不客氣,細細看了幾遍,拿了靠右的一支:“兄長何時去的中洲,我都不知道?”

姬金吾笑著說:“我沒去,是那邊的人找回來的。中洲雖然各州各部各自為政,但到底比北幽太平些,沒那麼多劍拔弩張的凶險。”

杜常清掂量匕首的動作暫時停了停,他這些天幾乎接手了三分之一日常文書往來,到底是同胞兄弟,許多事情容易想到一起去,姬金吾對他非常放心,除非是實在重要的事情,其餘連問都不問。

“宣王勢弱,如今上京陰雲密詭,這次北幽之行,或許兄長意在於此?”

北幽如今的皇帝宣王,是先帝昭王唯一的兒子,天性爛漫,十分愚蠢,雖然有一幫忠心的文官護著,但依舊無法阻止各地世家越來越張揚跋扈。

先帝昭王在位後期,已經不怎麼上朝了,政事倒還勉強處理,但免不了有部分權柄落到北鎮司與上京的世家手中。

其實先帝昭王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麼墮落昏庸的,他繼位早期寬嚴並濟、聰敏隱忍,北幽在他手上甚至隱隱有了中興之態。

然後這位昭王連續死了六個兒子一個寵妃,一個月之間能傳位的皇子全沒了,打擊過大,大約覺得活著沒意思吧,他跑去煉丹尋寶了。

傳說大道衰微之前,那時的修士可以轉化陰陽五行、包羅大千萬象、粉刷諸天時空,就算如今俱已隕落,也總有些法寶遺留。

昭王得到了一張地圖,據說是在描繪某個法寶的藏身之地,得到法寶之後可以得到“改變鴻蒙混沌”的力量,渴望將愛子寵妾從幽冥之地喚回的昭王花費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在上麵。

隻可惜一直到昭王去世,他都沒能找到那個傳說中的法寶,那張地圖也就被封入了他的墓室。

鑒於他前幾任皇帝的愛好都是煉製長生不老藥、尋找蓬萊閬苑得道飛升,我們也不好評價昭王的行為。

昭王在位晚期,各地世家和北鎮司就已經在明目張膽地爭奪權柄、分割皇權了,但是彼時昭王病重,再無心力去管一管朝野政局了。

如今宣王愚鈍,世家更是囂張。原本北幽有各地世家留質子於上京的傳統,如今這些留京的質子早已反客為主,是實際上攪動上京風雲的幕後人物。

北幽分崩離析之日恐怕就在不久之後。

杜常清提到的“意在於此”,其實就是挑明了問自己兄長:“你是不是要插手上京的事情,從中分一杯羹?”

他們兄弟倆性格很不一樣,但相處得很不錯,甚至沒有過什麼大的意見分歧,也正因為此,杜常清才敢這樣直接問。

姬金吾難得沒有笑,他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麵,明明白白地告訴杜常清:“這樣的亂局姬家自然不會放過,隻是北鎮司不會讓宣王這樣亡國,北鎮司那位尊主徐賢還活著,宣王就倒不了……這次去北幽,主要還是為了尋人。”

大約這樣可以明明白白、毫無隱藏、推心置腹說話的時候不多,姬金吾起身去拿了上京的地圖,展開在自己同胞弟弟麵前:“北鎮司裡雖然是一群天殘之人,但萬不可小覷,倒是那些世家子弟裡麵有不少蠢貨。”

昭王幼時,北鎮司劉順弄權,時人稱作“立皇帝”。因劉順專權,連帶著北鎮司之屬也雞犬升天,一時無人敢稱“閹人”“陰陽人”,見了宮中的太監,少不得要喚一聲“中貴人”。

等到昭王繼位,第一個下手收拾的自然就是北鎮司。一時北鎮司不複當年威風,淩遲了幾個太監,人人自危,幾乎被踩到糞土中去,如今北鎮司主事的那位尊主徐賢,就是這時入宮的。

甚至如今北鎮司當權的人物,大部分都是當年昭王時期苟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