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皎露為霜(1 / 2)

易楨覺得自己真的太難了。

她以前受到的教育是成為一個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者和螺絲釘,現在卻要跑出來研究怎麼安全地潛入自己親爹的房間。

在她不多的夢境回憶中,易老爺的形象實在單薄得很,一如每個喪偶式育兒家庭的父親一樣,為數不多的任務就是:賺錢、滾遠點。

易家是河內的望族,但是易老爺在易家五個兒子裡麵排第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雖說是嫡子,但從沒擔著什麼期待,也沒受什麼寵愛。

易老爺也是難得糊塗,沒人管就沒人管,他自己一個人逛金石市場賞花品酒也挺快活的。

易老爺後來就娶了易楨的母親,易楨的母親嫁給他,生了兩個女兒,沒了。易老爺傷心了一陣子,另娶了王家的女兒,也就是易如和易業誠的母親。

王家也是世家望族,嫁過來續弦的這個女兒是庶女。這個王氏嫁過來之後,三五年過去,易老爺的兄弟死了個精光,易老爺成了易家的家主。

易老爺這個人,賞風玩月比較在行,當家主理政就不太行了。但是這個人又比較實誠,雖然能力不行,但態度還不錯,一天到晚都泡在正事上,在王家的幫襯(王家如今的家主,正是繼母王氏的親哥)下,易家既然發展得還不錯。

在《禍心》書中,易老爺的形象也基本就是“能力不太行,態度還可以”,他發現不了什麼陰謀詭計陷害設計,但你把證據擺在他麵前,他也絕對不會任由這種事情得逞。

易楨在夢境中對他真幾乎就毫無印象,她的夢境出現張蒼之前,主旋律都是《帶著親妹妹易白躲避萬惡的後母壓迫》《摔碎花瓶被罰跪祠堂如何順利保護自己膝蓋不得關節炎》《親妹妹被關禁閉如何突破防線給她送口吃的》。

總之易老爺戲份少到易楨都不太確定這個人是真的蠢到一直被繼母王氏糊弄;還是對一切都心知肚明但有後媽就有後爸。

易楨決定繼續扮成孕婦,孕婦不能見風(這個借口還是李巘道長教給她的)所以戴帷帽,既可以名正言順遮擋自己的臉,還可以帶著莫名的憂慮問七問八,反正大家覺得你一個孕婦自己跑出來買東西,肯定是身世可憐,看你的目光先帶著幾分諒解。

豐都最大的客棧叫“嘉廷居”,坐落在豐都最繁華的地段。都是大城市,和洛梁的鬨市有得一比,甚至還有更繁華(或許是因為洛梁晚上在鬨袖引小僧,大家不太愛晚上出門)。

易楨按照孕婦下乳湯去藥房抓藥,還說自己氣血虛,又抓了一副四物湯,然後趁學徒去稱藥的時候,站在櫃台前和掌櫃的聊天。

易楨裝成是個心疼自己腹中孩子、想住的好點又心疼錢的孕婦。她剛給過錢抓藥,又氣血虛弱,店裡沒什麼彆的客人,掌櫃的看著挺麵善,還真的就一來一回把她的話全答了。

易楨運氣還不錯,碰巧易家的下人前幾個時辰還來這家藥店抓過養氣血的藥,掌櫃知道得不少,都在談話中不知不覺告訴她了。

她火速去嘉廷居付錢搞了個單間,安置好了就準備用隱匿之術去探探易家的究竟。

對,嘉廷居有向單人出行的遊客開放的單間;還有麵向群體出行遊客開放的院落。

易家就住在最大條件最好的那個院落裡,隻不過現在院子裡沒什麼人,都出去看夜市了。

易楨乾脆就蹲人家院子裡的樹上苟著了,有什麼情況可以第一時間知道。

而且張蒼以前還教過她這一手,就是守株待兔絕對是一個刺客的最佳選擇。張蒼說得很玄乎,什麼一個環境是有它自己的氣場的,你先加入它、融入它、掌控它,它就會站在你這一邊幫助你。

為了幫助後進生易楨理解,張蒼還給她寫了個課後輔助小故事,說的是兩個人在一棵樹下決鬥,一個人早來了半天,細細偵查環境,最後決定躲在樹上偷襲自己的對手,結果剛來到樹下,就被早一天藏在樹上的對手一刀斬下了腦袋。易楨印象很深,蒼老師文筆渲染力巨強,要是寫話本出道絕對是個大手子。

說句實話,張蒼認真教學生的時候真的是很棒一老師,雖然他一下課就變成了變態殺人狂魔。

易老爺最喜歡的就是到各地去遊山玩水、賞花玩月,因此到了很晚也沒有回來,倒是繼母王氏先回來歇下了。

沒人發現易楨。今晚一點月亮都沒有,天色烏黑烏黑。

易楨一邊繼續苟,一邊觀察四周。

某個瞬間她有點走神,因為忽然想李巘道長也在的話,至少她不會這麼這麼無聊。

然後她愣了一下,不由得有點唾棄自己。

李巘道長信守承諾留在了城外等她回來。李巘道長是個好人,絕對沒錯,雖然他看起來高冷,但就是美味好吃的旺旺碎冰冰而已。

但不能因為人家是好人,就逮著人家蹭好處還不負責任,這樣不好,事情要說清楚。

這個時候,易老爺回來了。

易老爺這個人比較謙和客氣,脾氣挺好的,下人犯了什麼錯也好說話好通融。平日裡最愛的就是喝點小酒寫點小詩畫點小畫。

易楨重複往自己身上加了幾次隱匿術,然後悄悄潛入了易老爺的房間。

易老爺喝了酒,有點薄醉,正詩興大發,開著窗吹風,點了燈遣散了下人,獨自一個人聆聽自己的文學靈感。

要張蒼來評價:刺客的絕佳目標,簡直是插標賣首。

易老爺正寫了一行前人的詩句:“此身無羽翼,何計出高牆。”轉眼就看見有個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了他麵前。

來人如飛鳥空墜,身形迅猛而優雅,站在他麵前,先低喚了一聲:“父親。”

易老爺有點懵,嘀咕了句:“明明沒喝多少,怎麼出現幻覺了。”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把筆放下,想要站起來回房睡覺。

易楨又喚了他一句:“父親,是我,阿楨。我有一件事,晝思夜想不能釋懷,如今魂魄千裡入夢,想從父親這裡得到解答。”

這個理由是易楨剛才在樹上想的。豐都這個地方據說比較邪門,遇到點鬼鬼怪怪的事情大家都有心理預期。

易老爺對這種事情接受程度倒是挺高,釋然地歎息一聲:“原來是在做夢。阿楨你嫁到北戎去,是有什麼地方不適應嗎?”

易楨:“不是。”

她正要詳細問問自己母親的事情,易老爺已經打斷了她的話,自己絮絮叨叨地說起來了,約莫覺得是自己的夢,不必顧慮太多:“你這個孩子有什麼事情不要一個人藏起來不說呀,你不說大家怎麼知道你有什麼事情呢!問你你就說自己挺好的,你這孩子和自己親爹有什麼不能說的。”

易老爺說了一連串的問句:“是不是吃不慣北戎的東西?想吃什麼我讓人給你送?還是花銷大沒錢啦?穎川王眼巴巴把你送回來要娶你,我尋思著你們倆孩子也算兩情相悅,現在總不會是他對你不好吧?”

易楨:“……”

爹您說話怎麼和機關槍似的!嘚吧嘚吧我插不上話啊!你讓我說話啊!

易楨強行給易老爺下了個禁言咒,反正這是夢境怪談,遇見什麼事情都有可能。

她鄭重地對易老爺說:“父親,我今天晚上在夢中找你的事情,你不要和彆人說,不然我們都會有難。我來找你,主要是有這幾個問題要問:

我的生身母親叫什麼名字?她的娘家在哪裡?我外婆家現在還有人嗎?”

問完之後,易楨把禁言咒給解開了。

易老爺臉上露出一個有點奇怪的表情。他應該有許久沒有想起自己早亡的第一任妻子,有些茫然,又有些淒涼,過了幾秒,才緩緩說:“你這孩子怎麼忽然想起你母親來?”

易楨隨口編瞎話:“我自己也要當母親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記住我。所以我忽然想起了母親,想知道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易老爺歎了口氣,答道:“你母親姓巫,巫羽飛,這個名字是她給自己取的新名字,她以前不叫這個名字。”

……這名字看起來好年輕啊,有點微妙的違和感,就像印象裡是小孩名字的“梓涵”“子萱”忽然變成了母親一輩。

“她以前叫什麼名字?”

易老爺搖搖頭:“我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易楨一愣。

易老爺繼續說:“你母親也沒有娘家,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是孤身一人,據說是從家裡逃出來的,她家裡的父兄要把她賣了,她就逃出來了。”

“我和你母親成婚的時候,是找了我一個好兄弟,他把你母親認作義妹,你母親便從他家裡嫁給我了。”易老爺說:“就是你楊叔叔,你應該不記得他了,他也故去許多年了。”

易老爺長歎一聲,說:“你楊叔叔是個好人,可惜沒什麼好報,家裡父母去得早,自己沒留下個一兒半女的就也去了。但凡你楊叔叔有個子嗣,我就抱過來給他養了,也算還人家的……”

易楨眼看易老爺又要絮絮叨叨偏離話題,連忙說:“父親,我還有問題。”

易老爺:“什麼?”

易楨問:“我的二妹易白,她真是我母親所出嗎?”

易老爺這次倒是答得快:“怎麼不是!她當然是你嫡親的妹妹了!你母親就是因為生她把命給送掉的……唉,我知道你這次來是因為什麼事情了。阿楨我和你說啊,你們到底是親姐妹。”

易老爺的情緒柔和了一點,擺出長輩勸解的樣子,給她講道理:“你二妹返生是好事,你們姐妹同心,以後穎川王府的事情還不是你們倆說了算!姊妹嫁給一個人的事情也不少,你不要因為這個事情心裡過不去,而且你又不是故意的,對不對?人生那麼短,人要放過自己……”

經過和易老爺的交流,易楨終於確定:自己這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易老爺唯一擅長的就是給人講道理。

真不愧是個文藝中年。

眼看著什麼都問不出來,易楨順便給易老爺講了一下自己小時候被賣的遭遇,毫不留情講了一下自己繼母王氏的壞話,為了配合表演,甚至還嗚嗚哭了一小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