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自作自受(2 / 2)

“什麼?”

“他想看上元積年1817年,皇城司對世家行蹤的詳細記錄。”徐賢眯了眯眼睛:“這可是密卷。”

姬金吾顯然對“上元積年1817年”這個詞組心有餘悸,但是他臉上並沒有顯露出分毫多餘的情緒,回想了一下北戎遞過來的情報:“和他那個死了的良娣有關。他那個良娣冒領了救命恩情,所以才成為了他的良娣。他要查那一年到底是誰救了他。”

徐賢對姬金吾的消息網如何鋪天蓋地心裡有數,隻是說:“你當時不在現場,不知道穎川王瘋成什麼樣,我懷疑我稍走開一點,他就跪在那裡哭了。”

“認錯救命恩人,還間接害死了真的救命恩人,這麼多年全錯付了,是值得哭一哭。”姬金吾說:“穎川王從延慶公主那邊跳反加入你們。他既然瘋,那就讓他推動世家去開墓。昭王墓中的那件法寶,傳說可是能……起死回生的。”

他的思路極其清晰,像是下棋一樣,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目的走去。

而如此清晰的思路,則來自姬家布滿全局的消息網。全麵的消息能讓他將犯錯的幾率降到最低。

這是姬金吾這麼多年來最得意的成果,也是他親手從無到有,一步一步布置出來的。即使每天處理大量的信息,再從信息中篩選有用的部分耗費了他大量時間,甚至侵占了他的睡眠。

徐賢不確定自己的北鎮司中有沒有姬家的人。他傾向是有,不然姬金吾不會有如此明晰、快速的信息鏈。

北鎮司中又有多少人是姬家的暗子呢?徐賢不知道。

姬金吾從來不提這些,他也不居高臨下的命令。好像他隻是來同北鎮司合作的,並不是將他的命捏在手上。

徐賢知道姬金吾的用人習慣,他手下的每個人都隻是棋子,但他甚至防備每一顆棋子。

沒有翻出來的暗子,是最有殺傷力的。

徐賢目前和他的目標一模一樣,也沒有必要這個時候和姬家鬨翻,一點好處也沒有。

姬金吾說:“沒彆的事。我得回去了。”她應該醒了。

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

皇宮裡空蕩蕩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徐賢望了一眼遠處的白雲:“我以前,沒進宮的時候,夢想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然後讓我母親封一品夫人。”

徐賢的母親都餓死許多年了。

他轉過頭又去看姬金吾:“我以前覺得你們這些貴公子會挺快活的,可是好像不是。真的會有那種完美的人生嗎?父母寵愛、兄友弟恭、天資過人、善良又強大,和心上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姬金吾本來要走了,聞言答道:“應該會有吧。”

徐賢朝他揮手告彆:“哎呀快走吧,都說了要走,不用停下來回答我。”

這個人不陰陽怪氣的時候,對話效率還是挺高的。

姬金吾那一襲黑底金繡的披風一收進車架裡,範汝立刻就現出了身形。

“嚇死人了。”範汝翻了個白眼:“我以為他單獨約你上去是要做掉你,瘋狂暗示你你也不聽。我費儘心思躲起來,打算先發製人搞死他的。結果你們倆在聊什麼?完美人生?”

姬金吾喝了口茶,依舊是一向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樣:“徐賢又不是沒腦子,這個時候搞死我他有什麼好處。”

範汝義正言辭地說:“你早一點告訴我他是你的人不就完了嗎?我哪會誤會!”

姬金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今天告訴你,明天上京城就都知道了。”

範汝:“……”

範汝:“我感覺你在質疑我保守秘密的能力。”

姬金吾:“那你知道的哪個秘密你沒捅出去?”

範汝:“……”

範汝悻悻地閉上了嘴。

主要就是,秘密捅出去出去有戲看嘛,而且之前他捅出去的秘密又不是什麼大事……

因為是和好友待在一起,姬金吾之前那些習慣性的笑意也收斂了,麵無表情地坐著喝茶。

“他在給你上眼藥。”範汝說:“他先暗示了易姑娘,然後又在暗示常清。你彆理他。”

這人今天有些奇怪。平常都是唯恐沒戲看,今天怎麼還息事寧人來了?

範汝說完,看了一眼姬金吾手上的茶:“你以前不都喝烈酒的嗎,怎麼現在換成了茶?”

哦?還開始關心他了?

姬金吾:“常清說我很多次了。我答應他了。”

範汝“唔”了一聲,忽然問:“你中蠱了嗎?”

姬金吾心裡一頓,若無其事:“你在說什麼。”

範汝:“我看見那個尉遲大夫給你診脈了。不是詐你,真的看見了。彆轉移話題。這個秘密一聽完,我立刻就死!死人是不會泄露秘密的!你放心吧!”

姬金吾:“……”

事出反常必有妖,剛才這隻貓息事寧人的時候就該察覺到不對勁的。

姬金吾匪夷所思:“你怎麼看見的?”

範汝:“我昨晚落東西在你書房裡了,本來打算去找你拿的。半路看見一隻蝴蝶,打算抓到手再去。結果隱匿起來抓蝴蝶的時候,看見尉遲大夫進去了。”

姬金吾:“他是來和我說易姑娘的情況。”

範汝:“你還騙我!我看見了!我說你這些年搜尋蠱毒是乾什麼!你什麼時候中的蠱!能不能說清楚!不說清楚我現在就走了,你在上京死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他整隻貓都炸毛了,瞳孔都變了,像是被人拎著後頸肉抓了起來:“我都等你辦完正事了,還等常清走了才問的!姬金吾你給我說清楚!怎麼!搶姑娘的時候需要我,搶完就讓我滾啦?我現在就帶著你的姑娘跑!”

姬金吾:“……”

姬金吾試著讓他彆竄起來:“你冷靜一點。”

一隻炸毛的貓怎麼會冷靜呢。貓咪可以藏得很好、從高處跳下、吃很少乾很多活、因為多年前的一個承諾一直當人的朋友,但是貓咪炸毛的時候是不會冷靜的。

範汝就差在車架裡麵跳來跳去了:“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告訴易姑娘。”

姬金吾:“……”

姬金吾這個時候臉上竟然有了些許笑意,好像在為了他這句話而覺得高興,因為這句話就像尋常朋友間威脅“我告訴你妻子去”一樣,有一種奇妙的親密感:“範汝。再等幾天就告訴你。”

範汝:“幾天?”他直覺姬金吾是有什麼事情不確定,而這份“不確定”是他一直隱瞞秘密的原因。

姬金吾:“五六天。你不能出去說這事,可以嗎?”

範汝有些悻悻地說:“知道了。我說我就死成四十九塊。”

雖然說定了時間,但是範汝還是很有些焦躁,這隻貓心裡藏不住事,安靜了不到兩分鐘就來問:“你根本不喜歡那個什麼陳清淺對不對?她是遮掩那個秘密的幌子。我就說你這家夥好歹以前是個和你弟弟一樣的道德楷模,怎麼最後還變成一次性喜歡兩個的牆頭草了。”

姬金吾:“……是。”

範汝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蹲在窗子旁邊悶頭猛看風景,看了一會兒又問:“你也沒告訴常清?”

姬金吾回答得很快:“沒有。”

範汝心裡有點平衡:“哦。”

這隻白色貓咪本來就在回憶過往的破綻,順勢就說了起來:“你記不記得你母親給你請先生的時候。你當時真的把我嚇一跳,不過後來商山道人自己走了,嘖,白挨那麼多罵。”

說的是上元積年1817年冬天的事情。那年夏天,姬金吾身上出現了蠱紋,他用舒痕膠去除蠱紋,結果身上卻出現了可怖的燒傷。

燒傷剛好,他卻因為不明原因開始酗酒。姬老夫人十分不滿,甚至懷疑他早就開始酗酒,莫名的燙傷也是因為醉酒,於是覺得是時候給他請個老師。

請的是太平道的商山道人。一向說商山道人脾氣怪一點,但是實力是很強的。

商山道人雖然聽說姬家這位公子天資很不錯,但是同樣也聽說了他酗酒的傳聞。於是他提出了三項挑戰,限時三天完成。可以就收徒,不可以就彆說了。

那個時候範汝印象裡,姬金吾絕對是個靠譜的人,但是那次真的把他也嚇到了。

第一天姬金吾直接挑戰失敗了,他手抖得很厲害,大家覺得他是酗酒喝成這樣的。

晚上回去他直接喝到宿醉,第二天依舊集中不了注意力的樣子,勉強通過了一項試煉。

第二天晚上他就來敲範汝的門,問他哪裡有更烈的烈酒。

範汝當時也是沒心沒肺的,真的帶他去找酒。範汝當時有個玩得來的姐姐,家裡藏了許多美酒,於是帶著姬金吾就去了。

可能是那晚的酒不錯,第三天姬金吾就完美通過了所有試煉。

商山道人當時明顯想反悔來著。

後來他也一直刁難自己這個不太滿意的弟子。

範汝想找姬金吾出去玩都找不到人,修行修得魔怔了。

但是他好像很努力很努力,最後得到的結果卻不太好。

商山道人後來教不下去了,認為姬金吾明明之前天資過人,卻進展緩慢,肯定是完全沒用心。於是有天早上他直接不辭而彆了。

好像也是那段時間,姬金吾沒事就私下往風月之地跑。

商山道人不辭而彆之後,姬老夫人和自己的長子爆發了激烈的矛盾,最後以她逼自己的兒子發誓再也不沾染青樓楚館裡的姑娘告終。

不過他們孤兒寡母的笑話,倒是傳得飛快。人們還是喜歡符合自己價值觀的八卦,這件事就很符合。

和這個一起傳的飛快的,還有姬家長子“浪蕩子弟”的名聲。惡名很快就蓋過了過去翩翩君子的讚譽。

範汝回過味來了:“你是那一年夏天開始酗酒的,所以你的蠱毒是那一年夏天中的。酒色就是一般壓製蠱毒的法子……等等,你是真的不想修行?我記得你都頭懸梁錐刺股了,那麼努力還不行,是不是因為那個時候天資在快速流失?”

姬金吾不太想回憶這件事,當時他痛得厲害,一整晚一整晚睡不著覺,手抖得拿不起東西來,烈酒用了半年之後,抑製疼痛的功能明顯下降。

那時候一天天過得倉促,沒什麼值得回想的快活日子。為了活命而活命罷了。不過真要說,活了這三十多年,又有哪一天快活到連死亡都忘記了呢?

昨晚上。很快他就得出了結論。

昨晚上她依偎在他懷裡柔情蜜意地吻他疤痕的時候、迷迷糊糊叫他“郎君”的時候,他是快活的。

那個瞬間好像實現了他年少時的期許,即使他現在一步一步偏離得很遠了。

成為一個大家交口稱讚的翩翩君子,娶一個喜歡的姑娘,一輩子對她好,當一個好丈夫,然後再和她有個孩子,當一個好父親。

是假的也快活。

姬金吾沒有正麵回答範汝的一連串問題,他說:“要到了。我們以後再說這個問題。反正腦子還能用,天資壞了又不是活不下去了。”

他是一直在輸,但又不是認輸了。

能用腦子,能寫、能畫、能彈琴、能吹笛子。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車架停下,他率先下去了。黑底金繡的披風迎著風晃了晃。這個人喜歡穿深色華麗的衣服,再加上他肩膀生得好,總給人很可靠、永遠也不會倒下的感覺。

可是風稍微吹過,就發現他確實如徐賢說的那樣,瘦了許多。

說起來,一個人整天熬夜、濃茶烈酒,怎麼會不瘦呢。

但是因為總是看見他,看習慣了,一日一日慢慢瘦下去,還真的發現不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用數十年,將五洲三海當成棋盤,一步一步形成了圍殺之勢。

接著範汝就看見自己眼中充滿悲劇色彩的姬城主停下了。

他轉過身子,一本正經地心虛道:“阿楨醒了,我不敢回去,她生氣怎麼辦,我又打不過她。”

範汝:“……”

範汝走過去:“你心虛什麼?”

姬金吾想說“我臟”,忽然想起自己胞弟臨走前,芝蘭玉樹的乾淨模樣,不知怎麼說不出來了,隻是迎著正午的大太陽,低聲說:“我自作自受。”

軒轅昂已經在簷下坐了一個晚上。

自幾天前,他從徐賢那裡得知當年的真相時,他已經數日沒有進食了。

吃不下、睡不著,可是又必須要同延慶公主聯絡,還不能暴露自己已經被徐賢策反的事實。

他的精神狀況已經很差了。本來知道救命恩人的真相之後,他撐著一口氣沒倒下,隻是為了回去將那個毒婦吊著命用刑,給他的阿楨償命。

毒婦易白竟然還出門準備花朝節去了?他的阿楨這輩子都沒過上什麼好日子,她憑什麼有好日子過?

他那日帶著盛怒在城中四處尋找,最後找到一具臉被劃破的屍首。

北鎮司給了他充足的證據,說是被刺殺夏大人的刺客給殺了。

軒轅昂有些懷疑,唯一可以緩和局麵的夏大人在這種時候被殺,是不是有人有意為之。

但是他沒空想這個問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這麼多年的誤會上。

一直欺騙他的人竟然死的那麼痛快,阿楨可是被挫骨揚灰了。害死阿楨的人竟然死得那麼簡單!

可是就算鞭屍也沒有用,他沒地方報仇了,他滿腔盛怒都無處發泄。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人死了,人死萬事休。

滿腔憤怒、痛苦無處發泄,再加上連日的奔波,他雙目赤紅,仿佛是剛化作人形的妖獸。

無可奈何。

沒辦法救回阿楨了。阿楨當初救他,他卻眼睜睜看著她被害死了。

就算化為灰燼、永墮於幽冥之獄,他也沒辦法再找回他的阿楨了。

他在簷下癡癡坐了許久。癡想著當初在路上同阿楨的短暫相處,一遍一遍地讓畫師描摹她的臉,可是都不像啊。

第四個畫師被拖出去殺掉之後,最後一個畫師對他說:“穎川王萬裡迢迢,難道不是為了昭王的寶藏而來嗎?既然是,又為什麼悲傷難過呢?隻要得到了昭王的寶藏,便是亡者也可以返生。”

昭王的寶藏。

傳說中,昭王為了從幽冥之地喚回自己暴亡的寵妃與愛子,找到了一張藏寶圖。

藏寶圖上記載著一件可以逆轉因果的法寶。

昭王破解了藏寶圖,可是他發現,法寶一旦現世,北幽滅亡就在眼前。於是他將這張藏寶圖封進了自己的墓穴。

軒轅昂當然聽過這個。

他甚至還派人暗地裡查驗過,破綻沒找出來。隻是發現昭王墓室的設計圖,被北鎮司嚴密地藏了起來。

北鎮司藏起來的東西,一定是有價值的東西。

而且各個世家也在蠢蠢欲動,覬覦著昭王的寶藏,也覬覦著亡者留下的權力真空。

他們隻是投鼠忌器、膽小畏縮,不敢當出頭之鳥。

軒轅昂想,要將阿楨從幽冥之地喚回,就必須……打開昭王的墓穴,拿出昭王的寶藏!,,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