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李巘(3)(1 / 2)

李巘這個人,總是一副冷漠的模樣。

他又喜歡穿青色係和灰色係的衣袍,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像千年古刹裡,曆經許多年,剛剛新刷過一遍薄漆的青灰色牆壁。

冷眼旁觀世事,你就算死了,死在他麵前,他也懶得挪一下去躲你的血。

在易楨心目中,他就是“能行就行,不能行就算了”的典型人物。

她從來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地方,忽然遇見他。

這大殿有些舊了,主位上供奉著的,是一位抱著男孩的女菩薩,菩薩腳下踩著祥雲與蓮花座。相傳觀世音有三十六種變化,北洲的觀世音塑像卻隻有女身這一種。

有的塑像提著魚籃,有的塑像抱著男孩,但大體的模樣還是相差不遠的。

李巘道長說,他曾在中洲見過男身的觀世音塑像,頗為威武,那裡的佛經有“見岩穀林中金剛石上,有勇丈夫觀自在,與諸大菩薩圍繞說經”。

因為見多識廣,他一向是不信佛教的。

靈泉寺的主營業務應該不是求子,求子觀音殿不太寬廣,離門不遠,就是披著正紅色桌圍的木桌,木桌上擺著幾樣供品,旁邊就是塵灰吊子,孤零零地懸著,滿是嗆鼻的灰塵味。

木桌前有幾個草紮的蒲團,不知道用了多久,有些扁了。

李巘是個簡單的人,他之所以會來,隻是因為自己想來。

這麼說有些平平無奇了。

應該說,他想見易楨的念頭,足夠支撐他立刻起身換衣服,辭彆大夫,然後一路按著地圖,飛奔到這個從來沒有來過的小廟中,默默地看著人群中的她。

原本想著,遠遠地看一眼,便夠了。沒曾想,既然還有和她單獨見麵的機會。

“你怎麼在這兒?”易楨這句話還沒問完,就被緊緊擁進了懷裡。

因為這幾天一直呆在醫館裡,他青灰色道袍上有很重的藥香。

想見她,就去見她。

想抱她,就去抱她。

聖人懼因,凡人懼果。他隻害怕自己要表達的意思被曲解。

“想見你。”李巘很認真地告訴她。

他完全不避諱大殿主位上的那一尊送子觀音,大約覺得自己的行動很契合送子娘娘的業務範圍。

“我同師父交流過了,他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李巘說:“原本要第一時間同你說,可是你好像一直沒有時間。而且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當麵說比較好。”

易楨恍恍惚惚想起來,昨天晚上,楊朱道人似乎給她發過一條什麼信息。但是當時,她被延慶公主死死抱在懷裡,也沒法仔細看到底寫的是什麼。

然後,第二天早上,她就把這事給忘了。

草。

易楨微微仰著頭,看他:“你想說什麼?”

這大殿角落裡著實有些暗,但穿著青灰色道袍的李巘道長眼裡卻有光。

因為看見她了,很想見一個人,然後看見那個人了,眼睛會發光的。可是不知道是自己眼裡的光,還以為是想見的那個人在發光。

“想著過來,說不定能碰巧遇見你。”李巘說。他沒提自己已經遠遠看著她很久了。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奇怪了,這樣偷偷地注視,情難自抑地追逐,像是她不答應就搶走她,強迫她答應,和她要個孩子。有了孩子,因果糾葛就怎麼割都割不斷了。

他修行的目的,就是逐漸斷開和這凡塵世事的聯係,切斷和其他所有人的糾葛。

隻和她糾纏。

跨越幾十年,在月色下奔跑、重傷未愈去追一條要入海的船、在荒郊野嶺尋找幾十年前舊事的蛛絲馬跡。

都是為了,讓她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這樣的行為何止是和他修的心法相悖,還犯法。

易楨原本不怎麼委屈的。她原本給自己講理都講通了,說李巘道長沒什麼錯誤,他又想不到當初那個蓮花姑娘和如今的易楨不是同一個人。

但是他這麼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好像十分十分珍重她似的。她忽然就又開始委屈了。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她小聲說了一句。其實就是故意的,但是騙人的理由說不出口,隻能這麼說了。

“我知道。”李巘迅速接上,簡直在搶她的話。

“你不要老記著那天晚上的事情,好不好?”易楨說,然後又怕他發覺什麼,迅速補了一句:“我不想回憶以前的事情了,我們明明是現在認識的。”

“我不是那種溫婉嫻靜的女孩子,也不是天生香香甜甜的。我為了逃命在泥堆裡打滾,就會臟兮兮的;不洗頭頭發就會變油;我不喜歡安靜地坐在某個地方給彆人看。”

她說的話又急又快。

易楨臉上的表情有些彆扭,像是什麼本以為是自己的東西,忽然發現是從彆人手裡搶來的,可是還是好想要,於是隻能接受“我是個壞人”這一點。

但隻有一點,他要喜歡她,她才甘心情願做這個壞人。

李巘扶著她的腰,見她臉上的表情又是委屈又是傷心,微微蹙著眉,眉容不斂,眼裡隱約有水光瀲灩,惹人憐惜得緊。

他一眼望進她眸子裡,隻覺得心意惑亂,見她紅唇腫嘟嘟的,一下子想到當時在她唇瓣間嘗到血時,那瞬間的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