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隨後顏桃桃爬起來, 不看孔竹生，光著腳跑了出去。
孔竹生條件反射的側頭，一隻手將照片壓在胸口, 另一隻手下意識的伸向她的背影，微張的唇最終沒發出任何的音節。
顏桃桃一路跑回了客房，她現在沒有空也沒有資格傷感生氣難過, 因為很清楚不會有人來哄自己，她得抓緊時間逃離這裡，免得人生再次重蹈覆轍。
她不能坐以待斃, 等著顏駿上門來把自己“接”回去, 既然孔竹生這裡容不下她了，她得趕緊跑掉。
可是她能去哪呢？
總不能去大街上流浪吧？
腦海裡驀地浮現出了羅家父子的臉孔，顏桃桃猶如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 絕望的處境又有了生機。
其實仔細想想, 羅家顯然比孔竹生這更適合她。
她當初來投奔孔竹生, 是因為他有能力並且可以不在意顏駿，她賭孔竹生會庇護她這個外孫女。
可她賭輸了。
孔竹生到現在還是否認他是她的外公，如果不是顏駿、孔倩妍沒有露麵, 要接她走的人是顏東和劉萍, 那就是他已經知道了她是孔倩妍的女兒, 他的外孫女, 卻不想認她。
無論是哪個原因, 都說明孔竹生不要她，那孔竹生身邊就不再是安全讓她當鹹魚的地方, 而是最危險最輕易被顏駿找到了的地方。
但羅家不一樣, 顏駿沒有那麼容易找到, 她能感覺到羅家父子是喜歡自己的, 羅南平對她說的家庭情況是相信的，肯定不會像孔竹生一樣，把她給送回去。
不然當初在城南派出所，他就不會把她送來孔竹生這了。
顏桃桃理清楚了自己的思路，慌亂就消散了不少，她冷靜了下來，想好了對策。
她要先去穩定孔竹生的情緒，主動去跟他做個告彆，擺出配合他所有安排和決定的樣子，這樣她就能等孔竹生放鬆警惕後，離開彆墅，去找羅南平。
畢竟，就算是撕破臉皮了，以孔竹生的人品肯定也不會讓她一個五歲的小朋友擅自跑出去的吧。
默默在房裡思索斟酌著說辭，把一會要跟孔竹生說的話全部在心裡過了好幾遍，確保自己想表達的都涵蓋無誤了後，她深吸了幾口氣，走出客房。
一拉開門就被陰影籠罩，顏桃桃猝不及防，差點撞上麵前的人牆。
孔竹生竟然無聲無息的立在客房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是她剛剛思考太入神了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聽到。
孔竹生似是沒料到顏桃桃會突然開門，愣了下，隨即雙手背在身後，故意端著長輩的架子來掩飾尷尬，道：“生氣發衝？脾氣倒是不小。”
他的神態語氣已經恢複到以前的樣子，和在孔倩妍房裡的截然不同。
“再生氣也不會用力推人，脾氣反正不會很大。”
看來是真的摔疼了，她頭一回還嘴。
孔竹生眯眸，解釋道：“這是摔疼了？我剛……”
可曆史驚人的相似，這一次顏桃桃同樣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她仰著頭，小臉緊繃，嚴肅道：“我想跟您談談。”
孔竹生：？
這小孩怎麼突然變這麼陌生？
按她的說話習慣，這種時候她應該拉著他的衣角，嬌嬌軟軟道：“桃桃想跟外公談談。”
孔竹生這邊思緒飄遠了，顏桃桃已經抬腳邁向客廳的沙發了。
她要進行一場正式的談話，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會顯得正式些。
孔竹生看著她挺直腰板往沙發走，跟個小大人似的，莫名其妙之於……還怪可愛的。
孔竹生跟了過去。
剛剛是他言行過激了，不管怎麼樣，她都隻是一個五歲的小孩子而已，他長了她整整四十歲，卻沒當好一個情緒穩定的成年人。
但要他正經的跟她道歉，他也實在拉不下這張老臉。
他剛剛失控的原因也沒辦法去和一個五歲的小孩說明。
和孔倩妍決裂後，他頹然了好一陣，即便知道自己作為父親在子女的教育問題上很失敗，但他並不覺得讓孔倩妍打掉孩子離開渣男是他做錯了，每每想到這件事，他都窒息般的難受，於是他放棄了再去了解關注孔倩妍的任何。
不再知道她的任何近況後，他小心翼翼的保存著她過往的一切，守著曾經的回憶。
仿佛這樣那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就還沒有離開自己。
而顏桃桃剛剛的闖入，打碎相框的舉動，一瞬間就給他維持著的“假象”劃了到裂痕。
他清楚自己言行過激了。
等顏桃桃一會跟自己撒嬌的時候，他就順著台階下了，然後再帶她出門吃頓麥當勞好了。
她一定就開心了。
孔竹生在她邊上坐下，狀似不悅的繃著一張臉，墨色的眼卻不時的偷瞄著顏桃桃。
顏桃桃正襟危坐，率先開口道：“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跑到不能去的房間，我當時聽了電話很害怕馬上被送走。我不知道那是媽……那是您女兒的房間，我也不是故意要摔壞您女兒的相框，我隻是想看看，您突然出聲，我被嚇到沒拿穩。”
孔竹生震驚睜眸。
您女兒。
她怎麼會知道，那個房間的主人，那個相框裡的人是他的女兒？
孔倩妍是他心口一直未愈合的傷口，他從不和任何人提及，也無從提及。
他的注意點都在這，所以她不叫“外公”而是一口一個“您”稱呼著他，以及她一長段話表現出超齡的語言組織能力，通通都暫時被他忽略了。
“但東西確實是我摔壞的，我也有責任，所以我應該道歉。”語罷又認認真真的重複了遍：“對不起。”
“這些日子感謝您的收留和照顧，如果您需要報酬的話，可以問我的父母要。”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十分認真的觀察著他的表情，就是想揣摩推測他到底見過顏駿、孔倩妍沒有，把她送走的決定是在知道她的身份後嗎？
孔竹生蹙眉不語，麵色難辨。
顏桃桃微頓後繼續道：“我也不想當撒謊的小孩，我說不認識他們是怕您知道了像今天一樣要把我送走。除了這個，我沒跟您撒過其他的謊。”
比如，我是您失散多年的外孫女。
她的口吻超出年齡的堅定，說了這麼久的話，她都沒有自稱一句“桃桃”這讓孔竹生既不習慣又覺得異樣，轉瞬想著自己之前說這些話時，語氣是不是太重了，讓她傷心了，才這麼鄭重其事的和他解釋，他清了清嗓子，試圖緩和目前怪異且凝重的氛圍，“小孩子知錯就改就行，以後彆撒謊了，你心裡想的是什麼誠實的告訴我就行。”
她那堂伯父夫婦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要早知道在麥當勞欺負她的是她的親戚熟人，他當天的做法會有所不同。
“以後不跟您撒謊了，我讚同您的決定，明天就回家。”
孔竹生難以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訝然挑眉看她。
“您已經聯係上我的父母了是嗎？不用麻煩他們明天來接我了，也不麻煩您送我，希望您能再收留我一晚，明天把我送上車，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這樣說，為的是讓孔竹生在明天之前都不要再聯係顏家的人，也不用急著今晚就把她送走。
明明之前哇哇大哭抱著他不放，說不要離開他的人是她。
現在一口一句“回家”的人也是她。
孔竹生不想承認，他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下，細密的疼。
擱置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又鬆開，他不想再在一個小孩子麵前失態，隻是沉聲確認了遍：“你想好了？”
狀似任由她決定，什麼決定都與他無關的樣子。
傲嬌如他，多問一遍不過是委婉的挽留。
顏桃桃點頭。
她的點頭跟個大錘砸他胸口似的，孔竹生抿著唇，看著她瑩淨軟糯的小臉，此刻像顆硬邦邦的石頭。
他思緒又飄得很遠。
她是怎麼想出這些話的？
都是跟誰學的？
一板一眼的，仿佛在跟他談公事一般。
是跟總裁辦那些員工學的？
沉默中最先響起來的，是熟悉的“咕——咕——”聲。
顏桃桃：……
這不爭氣的肚子，晚幾分再響成不成啊？！
營造的好好的氛圍，瞬間就垮掉。
孔竹生似是尋到個不錯的契機，從沙發上起來，單方麵的結束了剛剛的對話，突兀道：“我帶你去吃麥當勞。”
五歲的小朋友腦回路能有多複雜？
無非是自己在家待了一整天很無聊，他回來後又覺得她在撒謊語氣不好的說了她一句，之後因為孔倩妍的相框被摔壞情緒失控的嗬斥了她，所以她在和自己鬨脾氣。
確實是他做的過了。
就依著她一回吧，等帶她吃完她愛吃的麥當勞，晚上給她講完睡前故事後，他再告訴她，他已經把她討厭害怕的堂伯父夫婦趕走了。
她肯定就不鬨了。
顏桃桃哪裡知道孔竹生此刻豐富的內心活動，默默的在心裡吐槽著孔竹生對麥當勞的執念。
等等……他這算是在哄她嗎？
心裡有短暫的動搖，很快被顏桃桃掐滅。
清醒一點，不要給你一顆糖，就忘記他之前給的巴掌，他都說了他這一輩子都不會是你的外公了！
孔竹生帶小孩，真是一點新意也沒有。
顏桃桃望著麵前五份兒童套餐和玩具，依稀記得它們的排列順序和上次幾乎是一樣的。
還是熟悉的配方，還是原來的味道。
哎。
每次來麥當勞總會出幺蛾子，她都快對麥當勞有心理陰影了。
顏桃桃興致缺缺的吃了兩口，注意力被隔壁桌熱熱鬨鬨過生日的一家三口吸引。
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頭戴生日皇冠，桌上擺著大大的生日蛋糕，她的父母滿麵笑容，目光所至，都是小女孩。
顏桃桃是羨慕的。
孔竹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落在生日蛋糕上，於是研發部經理說的哄小孩的建議在腦海裡響了起來。
她想吃蛋糕？
這樣推測著，孔竹生便開口道：“吃完……”我們去買蛋糕。
可惜後半句被馬騰的來電打斷。
之前買完單他就把手機擱置在桌麵上，上麵跳躍著的“馬騰”兩個字，顏桃桃看得分明，心裡一緊。
孔竹生接過電話，馬騰說項目發生了些意外的情況，需要他儘快做個決定，他今天回來的早，相關的數據都還在他的辦公室，他去趟公司是最好的，但顏桃桃東西還沒吃完，他猶豫的掃了她好幾眼，沒有第一時間給馬騰回答。
電話加上眼神，顏桃桃的心跌落穀底，越發覺得一定是把她送走的事情了。
顏桃桃主動道：“我不想吃了，我們可以回去嗎？”
她的東西都還在彆墅，最重要的是寫著羅南平電話號碼的包裝紙還在她的兔子包包裡。
就算不能按她之前計劃的穩定了孔竹生後偷偷溜走，她無論如何也得拿到羅南平的電話。
瞟了眼沒動幾口的食物，孔竹生點了點頭。
把顏桃桃送回了家，孔竹生沒進大門，道：“我去趟公司，很快就回。”
他會儘快把事情處理好，再買個漂亮的蛋糕回來。
是去處理工作還是處理她的去留？
顏桃桃努了努唇，最後隻是垂首避開了他的視線。
有些答案，不知道也罷。
孔竹生看著她的發頂，她今天沒去公司，沒人給她紮小騙子，頭發披散著，他探過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沉聲道：“等我。”
語罷，快步走回了車裡。
上車的第一件事，是讓秘書璐璐趕緊去訂個小女孩喜歡的漂亮蛋糕送到公司來。
顏桃桃立在虛掩的大門後，透過門縫，一直看著孔竹生的車子走遠，隨後小跑著進了屋子，立刻翻找出羅南平的電話，打了過去。
電話很快通了，他應該在室內，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很安靜，“桃桃？”
“羅叔叔。”顏桃桃弱弱的喚了聲，直接道：“之前羅叔叔說，如果我不開心，可以找你，算不算數呀？”
“當然算數。”羅南平應完，溫聲詢問道：“怎麼啦？桃桃不開心了嗎？你外公呢？這個時間點應該下班陪著桃桃了吧？”
“外公在加班。”關於孔竹生此刻顏桃桃不打算多說，問道：“羅叔叔，我現在可以去你家和章超哥哥玩嗎？不用麻煩你過來接我，叔叔告訴我地址，我可以自己坐車過去。”
“是桃桃嗎？”羅章超的聲音由遠及近，“爸爸，是桃桃來找我們了嗎？上次吃完飯她說會來找我玩的。”
羅南平：“我去接桃桃，你在家乖乖把作業寫了，等桃桃來了你要是完成了就和她一起玩，沒完成就不可以。”
“好！”
掛了電話，顏桃桃跑回客房收拾東西。
環顧了一圈這間住了十來天的屋子，從初見的冷清空蕩到現在處處都是兒童用品，目光從滿滿一衣櫃的小裙子，再到小帳篷和兒童書桌，以及桌麵上擺放的兒童讀物，望向洗手間，還能瞟見小矮凳。
這些處處都有她的氣息，以後卻都不屬於她了。
就像是孔竹生的照顧偏愛，她都隻是很短暫的擁有了一下。
該還回去了。
所以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她的。
顏桃桃換回了自己穿過來的那套衣服，坐在新買的兒童座書桌前，拿過一張白色卡紙，打開一盒五十六色的水彩筆，認真的塗寫最後留給孔竹生的字句。
之後，她拿過自己的兔子包包，把第一次孔竹生帶她去吃麥當勞兒童套餐時塞進她包包裡的那五個小玩具掏出來，以及第一次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時，他給她的零花錢也全部拿了出來，全部壓在了剛剛塗寫的卡片上，接著她重新背上了自己那裝著五百五十塊和口風琴的兔子包包，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客房。
在這棟短暫居住過的彆墅裡，她唯一想帶走的東西，是孔倩妍的照片。
那些照片裡的孔倩妍，每一張都自信耀眼，她想要偷偷保存一張，帶給現在的孔倩妍看看，是否可以喚醒一些她的理智，讓她找回曾經的自己呢？
顏桃桃站在客廳裡，直直的望著二樓的方向很久很久，最終還是沒能邁動步子。
那些照片對孔竹生而言一定很重要吧。
他情緒失控不顧玻璃會不會紮到自己的樣子曆曆在目。
不問自取視為賊，孔倩妍是她的母親，但不代表孔倩妍的照片她可以隨意拿。
拿不到孔倩妍過去笑容明媚的照片，她就好好努力，讓未來的孔倩妍可以脫離苦海，笑得陽光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