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四周無人的草坪，孔竹生眉目裡烏雲密布，道：“倩倩才十八歲，你要真心喜歡她，不必和周遭的人提起她。”
孔倩妍高中都還沒念完，孔竹生雖然調查了顏駿，也不過是把他當成孔倩妍的戀愛對象來調查的，隻讓人去了解了他平日裡的德行，沒去深入了解過他的家庭，畢竟，他從來沒有把顏駿放在“女婿”位置上思考過。
而剛剛那個男同學張嘴就是“有錢老丈人”，可想而知平日裡顏駿是用什麼樣的嘴臉提起孔倩妍的。
顏駿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十八歲也成年了，我和倩倩在一起，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我跟周遭的人提起，也是公開我們的關係，給倩倩安全感。”
好不容易交往了個“白富美”，他怎麼忍得住不炫耀？
孔竹生又吸了口氣，直截了當的問：“要多少錢，你才會離開倩倩？”
顏駿的舌頭在口腔裡來回轉動，不住把兩側臉頰推擠出來，他雙手插在口袋，莫名自信的昂起了頭，咧了咧唇，回道：“我和倩倩是真心相愛的，請叔叔祝福我們，叔叔那麼愛倩倩，應該也不想看見倩倩難過吧？”
他又不傻，孔竹生對自己的不滿嫌棄，表現得那麼明顯，他當然看得出來。
可孔竹生會來學校找自己，提出剛剛的條件，足以證明他對孔倩妍的在乎和疼愛。
顏駿在賭，賭孔竹生一定會為了孔倩妍妥協，接受和認可自己。
他為什麼要拿一筆錢離開孔倩妍呢？
孔倩妍是獨生女，隻要能順利的當上孔家的女婿，以後整個孔家都是他的。
等著吧，他現在在自己麵前這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樣子，早晚都會為了孔倩妍，對他和顏悅色。
而第二次見麵，是在孔倩妍懷著八個月身孕，主動要求和孔竹生斷絕父女關係的時候。
孔竹生像是很久沒睡過覺了，眼窩微陷，眼下是泛著疲憊的青，胡子也像是好幾天沒打理過了，墨色的眸裡是沮喪和頹然，他緊抿著唇，遞給了顏駿一張銀行卡。
顏駿隻覺得這場博弈自己勝利在望，搶先出聲道：“無論你給我多少錢，我都不會離開倩倩的，還有兩個月倩倩就生了，爸，你馬上就要當外公了，你真的忍心看著倩倩大著肚子吃苦嗎？”
當然不忍心。
否則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
腦海裡都是孔倩妍那句“你就當沒生過我，我就當沒有爸爸是個孤兒好了”，太陽穴像是在膨脹要炸裂般的疼，“卡裡的錢夠你給倩倩定最好的醫院病房生產，照顧好她。”
說完，孔竹生轉身就走了。
他最終拗不過孔倩妍，終於妥協了嗎？
是也不是。
他不再態度強硬的要求他們兩個分開，但終究無法鐵石心腸，對孔倩妍置之不理。
這筆錢，是他站在父親的角度，對她這個女兒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他啊，隻是一個失敗的父親啊。
從回憶裡抽身，此時此刻，算得上是孔竹生和顏駿的第三次單獨見麵。
這五年顏駿過著在爛泥裡打滾的日子，年少時的天真狂妄也在見識過孔竹生的“心狠”後消散了，他堆著笑靠近，當年挺得筆直的背習慣性的微屈，從神態到頭發絲都透著討好，“爸……”
孔竹生冷聲喝止，“閉嘴。”
聞聲顏駿顫了顫，在沙發上落座的動作微頓了下，局促的立在沙發旁，小心翼翼的問道：“我可以坐嗎？”
語罷不待孔竹生回應，他擺了擺手，自己回道：“不坐也沒關係，我站著說話就成。”
等了五年，好不容易孔竹生接納顏桃桃，再也不想過苦日子的顏駿，不想惹得孔竹生有一點點的不悅。
孔竹生的手已經握成了拳，有個想法已經在腦海裡呼之欲出，可還是控製不住的問了遍：“你來做什麼？”
馬騰之前說的是“桃桃的爸爸來了”而不是“您的女婿來了”，足以說明，顏駿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孔倩妍。
而一旦“桃桃爸爸”這四個字與麵前的顏駿掛上鉤，孔竹生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變得費勁起來。
他是顏桃桃的爸爸……
那一直被他否認，以為是彆人的小孩的顏桃桃，真的是……他的外孫女？
顏駿抓住機會表態：“爸爸，我知道我不是讓您滿意的女婿人選，但請您相信我，隻要您肯給我一個機會，日後我一定會朝著讓您滿意的方向去努力。五年了，我和倩倩都很掛念您，要早知道您想見桃桃，一早我就送她過來拜訪了。”
顏駿深知，在孔竹生麵前，他像以前那樣和他硬碰硬沒有任何好處。
孔竹生很緩慢的再次出聲確認：“你說的桃桃……是誰？”
“桃桃啊，我和倩倩的女兒，您的外孫女啊。”顏駿不明所以，斟酌著用詞回答道：“我聽了我堂哥堂嫂說了，爸對桃桃很好，給她買吃買喝，買衣服買玩具的，桃桃有您這樣的外公，真是太有福氣了。”
“……”
“桃桃這些日子還聽話吧？要有不懂事的地方，您告訴我，我會好好教育她的。”
孔竹生望著顏駿，腦海裡全部是顏桃桃稚嫩的聲音。
——“堂伯父的孩子總是搶我玩具、打我……爸爸總是幫著彆人欺負我，媽媽不敢說爸爸，也讓桃桃不計較。”
——“桃桃不要爸爸媽媽，桃桃隻要外公！”
——“外公會一直像今天一樣站在我這邊嗎？”
在麥當勞蠻不講理，欺負她搶她玩具的劉萍母子，種種畫麵都在孔竹生的腦海裡湧現回放，每一項都和顏桃桃第一次出現在彆墅門口，哭喊著的話對標。
她真的，是他的外孫女。
所以她能準確無誤的找到他，任憑他如何冷言冷語，還是甜笑著叫他“外公”。
所以她會很自然的稱呼孔倩妍“媽媽”，知道自己闖入的是他女兒的房間。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的強調，自己沒有撒謊。
可他還是把她“趕走”了。
在顏東夫婦找上門來的時候，想到要回到有著這樣父親的家庭，她該有多害怕啊。
難怪她會想儘辦法跑到羅南平家裡。
她才五歲啊。
回憶起她惴惴不安的眼神，孔竹生快要被自責淹沒。
如果他可以試著把她說的話當一回事，或者是在決定把她送走的時候，讓人去查查她的父母，他就不會在此刻才發現，他一直以為要送走的“彆人家的孩子”原來真的是自己家的小孩。
每一次自己冷臉說著“我不是你外公”的時候，她心裡該有多委屈呢？
顏駿哪裡知道孔竹生看似平靜的麵色下心緒早就波濤洶湧，還覺得他的沉默是把自己的話聽了進去，於是鋪墊道：“桃桃跟著您，您肯定不會虧待她，但桃桃才五歲，肯定也會想爸爸媽媽，和爸爸媽媽一起相處也更利於她成長。”
隻要孔竹生認可這段話，他就可以借著為了顏桃桃的健康成長，提議和孔倩妍一起搬進孔家。
孔竹生眸色一緊，“所以你和你堂哥一樣，來接桃桃？”
“可、可以……換個方式，讓桃桃有父母也外公的陪伴……”
孔竹生直直的盯著他，沉聲道：“你不配當一個父親，我不會把桃桃交給你。”
他對顏駿的感官本就不好，加上顏東夫婦的表現讓顏桃桃對顏駿的每句控訴都更加鮮明強烈。
回憶起羅南平說的那些話，以及初見的夜晚，顏桃桃額頭上的傷，孔竹生就恨不得親自動手揍顏駿一頓。
顏桃桃那麼害怕顏駿，他怎麼可能把她交給顏駿。
瞟了眼一直旁聽的馬騰，顏駿斂了討好的笑，道：“爸，話不能這樣說，我……”
“閉嘴，我從未承認過你和倩倩的關係，你不配這樣稱呼我。”
顏駿原以為孔竹生接走了顏桃桃，就是向他們夫妻低頭示好的意思，不料依舊是塊脾氣臭的硬石頭，但轉念一想孔竹生對顏桃桃的在意就又有了底氣，音量稍稍提高了些，道：“你要是堅持不肯認我這個女婿，我隻好把桃桃帶走了，就算我能給的物質條件跟你沒法比，但法院也不會讓桃桃離開自己的父母跟著外公生活的。”
“你在威脅我？”
“不敢，我隻是實話實說罷了。”
孔竹生冷哼一聲，溢滿了不屑和嘲諷，“你大可以去找律師，也可以去法院告我。”
“……”
“要接走桃桃，你讓孔倩妍自己過來，親口跟我說。”
他要好好問問孔倩妍，知不知道顏東夫婦的所作所為，看沒看清楚死心眼跟著的男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敗類人渣了沒。
他想到自己那晚給顏桃桃念的《灰姑娘》，他怒斥著作者抹黑天底下的父親，不會有父親對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顧，任由孩子給後媽欺負的，而顏桃桃心事重重的回道：“可是真的有，桃桃的爸爸就是這樣。”
後知後覺的懂得這句話，孔竹生的鑽心般的疼。
如果這五年，他不去跟孔倩妍置氣，他能主動去了解了解她的近況，就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顏駿依舊和當年一樣混賬，而他那些親戚也全部不是好東西。
也就不至於，認不出顏桃桃是自己的外孫女。
“顏駿，我不會再讓你傷害桃桃一根汗毛，你、以及你家的那些親戚，這些年對倩倩母女的傷害，我一定會如數討回來。”
為了顏桃桃。
也為了孔倩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