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 像是要發泄積攢了很久的委屈，孔倩妍哭到精疲力儘聲嘶力竭。
她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一個人暴走了半個城區, 心力交瘁，體力不支。
回到孔家，孔竹生彎腰把她從後座抱出來, 她的體重比他想象中要輕很多，抱在懷裡能感受到硌人的骨頭。
孔倩妍環住他的脖頸，帶著哭腔一聲聲的喊著“爸爸”, 喚得孔竹生心肝都疼。
她無論多大, 都是他的小孩子。
孔竹生把她抱回她的房間，把她抱到床上時，顏桃桃已經衝到洗手間拿了快熱毛巾, 出來給孔倩妍擦臉。
屋子裡很安靜, 隻有孔倩妍上氣不接下氣的抽泣, 顏桃桃一手握著孔倩妍的手，另一隻手時不時的用毛巾給她擦眼淚。
他們都沒有阻止孔倩妍哭，她壓抑太久了, 眼淚是一個宣泄口。
孔竹生的目光從孔倩妍身上移開, 摸了摸顏桃桃的腦袋, 囑咐道：“照顧好媽媽, 我去打個電話。”
顏桃桃點頭。
孔竹生深深的望了床上閉眼哭泣的孔倩妍, 輕手輕腳的走出了房間，他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才給馬騰打了電話。
孔竹生：“去趟城南, 把倩妍的證件資料整理下拿回來。”
“好的孔董。”聽到這裡也知道事情進展到哪一步了, 於是馬騰接著問道：“孔董, 顏駿可以回A市了嗎？”
“再過一個星期。”孔倩妍需要時間來緩衝，微頓後開口：“把合同時間延長半年。”
“半年？”馬騰有些疑惑，據他了解跟進，孔倩妍已經跟顏駿提了離婚，雇的演員似乎也沒有演戲的必要了。
而且馬騰一直以為在孔倩妍和顏駿離婚後，孔竹生會立馬告訴顏駿真相，讓顏駿知道自己隻是做了一場白日夢而已。
在他做著美夢的時候，給他一盆冷水，不解氣麼？
馬騰：“孔董，確定嗎？”
“嗯。”
沉默等待了片刻，也沒聽孔竹生繼續說下去，馬騰知道孔竹生做這個決定肯定有自己的思量，boss私事他不便過多的過問，回道：“好的孔董，有後續進展，我再來彙報。”
掛了電話後，孔竹生獨自在窗戶邊站了好一會。
孔倩妍的情況還不穩定，現在讓顏駿從“美夢”裡蘇醒，要是他又重新來糾纏孔倩妍，孔竹生隻擔心她會重蹈覆轍。
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孔竹生也不會再拿孔倩妍的人生幸福來冒險。
顏駿會自食惡果，不在這一朝一夕。
整理好情緒孔竹生再次回到了孔倩妍的房門口，就著床頭燈昏暗的燈光，他看到顏桃桃已經爬上床靠坐著，把孔倩妍攬在自己小小的懷抱裡，一手頻率緩慢的拍撫著孔倩妍的肩膀手臂，一手不時給孔倩妍抹著眼淚。
沒有多餘的安慰言語，房間裡隻有孔倩妍逐漸微弱下去的抽泣。
此刻的母女倆像是身份角色互換了。
推門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下，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孔竹生在門口靜默的站了半響，隨後回了臥室。
這一晚，他陷在回憶裡，久久沒有睡意。
那是他很久都不敢觸碰的，關於逝去的妻子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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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倩妍昏昏沉沉的哭睡了過去，半夜忽地醒了過來，她翻動了一下身子，立刻有人拍了拍她的背，聲音透著剛剛驚醒的沙啞，含糊的哄道：“彆怕，沒事，我在呀，媽媽。”
憂心著孔倩妍，顏桃桃睡得很淺，一有動靜，全身的肌肉細胞都跟有記憶似的，立刻做出了反應。
久違的舒適的大床，加上顏桃桃的聲音，讓孔倩妍徹底的回過神，她發現自己枕在女兒的手臂上，掙紮著想要起身，自責和心疼向她湧來，把她淹沒，讓她發不出聲音。
她真的是個糟糕的母親，不僅把自己的人生過得一團糟，還連累著自己的女兒。
顏桃桃才五歲啊，原本就是該享受照顧和疼寵的年齡，卻像個大人一樣照顧她。
顏桃桃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讓視線更清明些，隨著孔倩妍的起身，她也坐直身子，視線裡孔倩妍雙眼腫脹，淚水濡濕的頭發貼在臉頰上，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狼狽。
顏桃桃也有過長時間的痛哭把眼睛哭腫的經曆，那真是從眼睛連著太陽穴再扯著腦仁，全部都拉扯的疼。
“媽媽，你等一下，我去熱毛巾，給你敷眼睛。”
孔倩妍一把抱住說完要翻身下床的顏桃桃，哽咽著：“對不起，桃桃，對不起，我是媽媽，卻讓你照顧我……”
顏桃桃怕她接著哭眼睛會更疼，拍著她的背，安撫道：“媽媽也可以當小朋友，媽媽也會難過傷心，沒人規定媽媽不能被照顧。”
“媽媽”隻是一種身份，並不是當了媽媽後就會變得無堅不摧。
媽媽從來就不是超人。
何況孔倩妍當媽媽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她原本就隻是一個小女孩而已。
孔倩妍的心更加酸澀腫脹了，顏桃桃表現得越成熟懂事，她越覺得自己這個當母親的失職，大哭了一場後醒來，就像是劫後餘生，她似乎有了坦然麵對一切的勇氣。
想到之前在醫院她裝得冷漠的推開她，孔倩妍將顏桃桃抱得更緊，自責道：“這些年我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真的對不起，媽媽不該在彆人搶走你玩具時勸你大度，不該在你爸爸他們凶你的時候，隻會抱著你勸你彆哭……我真的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情了……我太懦弱了……”
“媽媽，我不怪你了，你也不要責怪自己了，好不好？”顏桃桃溫聲哄著，沒有把自己當一個五歲的孩子，而是認認真真的跟孔倩妍對話，“我以前確實有埋怨過你，也很羨慕顏星傑，他的媽媽雖然蠻不講理，但從來都是不問緣由的護著他。我以前也總是鑽牛角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自己總是被責罵的那一個，後來我明白了，我沒有錯，對錯不是靠嗓音大小來決定的。”
“為什麼呢？同樣都做的不好，可是桃桃，為什麼你對你爸爸……但是還願意接納我？”
顏桃桃知道孔倩妍省略的字詞是什麼，無非是為什麼她對顏駿的態度那麼堅決了。
顏桃桃很認真的回答：“媽媽，因為我知道你是愛我的，你雖然沒有阻止顏星傑搶走我的玩具，但你之後會儘你所能的去買新的補償我，你沒能讓爸爸停止凶我，可你也會心疼的給我抹眼淚。你是愛我的，隻是用的不是我希望的方式，所以我也會愛你，愛是相互的。”
“……”
“而爸爸不一樣，他一直把我當做累贅，他不是用著錯誤的方式愛我，他是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所以我也不會愛他，血緣關係不能捆綁兩個人，付出的時間、精力、心血和愛才能維係一段關係。”
孔倩妍訝然不已，她鬆開顏桃桃，努力睜著腫脹的眼看著顏桃桃。
她真的隻有五歲嗎？
距離被拉開，顏桃桃伸手捋開孔倩妍貼在臉頰上的發絲，繼續道：“所以我才勸你離開爸爸，因為他也不是用著錯誤的方式在愛你，他根本就沒有愛過你。”
人生如此短暫，如果失去了“相愛”這個前提，孔倩妍單方麵的付出和遷就包容，沒有任何的意義。
顏桃桃適時總結：“雖然媽媽一直沒用我想要的方式來愛我，但我能感受到媽媽的愛，所以我不會離開媽媽，就像是外公。”
“……”
“外公對媽媽愛的表達，一定也不是媽媽想要的方式，所以你們產生了矛盾隔閡，但外公是愛你的，表達愛的方式可以通過溝通去改變，但如果沒有愛的話，很難產生愛。”
這些話說著繞口，可顏桃桃相信此時此刻的孔倩妍，一定能夠聽明白。
愛你的人如果沒有按照你想要的方式來愛你，那並不代表對方不愛你。
但“愛”一定是關係成立的前提。
孔倩妍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她自愧不如，活了二十多年，想的卻沒有一個五歲的孩子通透。
顏桃桃伸出小手，輕輕拍了拍孔倩妍的頭，“媽媽乖，你隻是離開了一個不愛你的人，然後回到了愛你的人身邊，所以不要難過了哦，當然我希望媽媽可以更勇敢一點。”
“更勇敢一點？”
“嗯啊，媽媽好好睡一覺，等醒來了，去和外公談談好不好？就像現在，和我交談一樣，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顏桃桃鼓勵道：“覺得自己錯了，就誠懇的道歉，覺得外公有不對的地方，你就大大方方的指出來，愛錯人不可怕，媽媽以後把愛給對的人就好哦。”
許是寧靜的夜晚特彆適合交流，又或者是排出體外的眼淚都是她滯留在腦子裡的水，於是此刻孔倩妍可以把顏桃桃的話聽進去並且思考。
她覺得顏桃桃說的很對。
孔倩妍點頭。
“媽媽真棒！”顏桃桃笑了笑連聲誇讚孔倩妍，招呼著她繼續躺下，“那我去熱毛巾啦，不然你明天醒來眼睛會超疼的。”
孔倩妍順勢躺下，之前感覺被掏空的身體，此刻源源不斷的有溫暖和能量注入。
她不後悔愛過顏駿。
是他把顏桃桃帶到了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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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孔竹生去公司前，先去了孔倩妍房間，悄悄開了一點點的門縫，看著床上相擁而眠的母女倆，一整夜酸脹的心情得到了舒緩。
他輕輕關上門，給定時來家裡服務的家政阿姨發了個消息，隨後去上班。
上午十點，顏桃桃和孔倩妍相繼睜眼醒來。
孔倩妍坐起身子，環顧著熟悉的房間，一切都和她記憶裡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身旁有個顏桃桃，她甚至會覺得自己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過去。
她想到顏桃桃之前說的，孔竹生一直在等她回家。
離開了五年的地方，依舊處處是她的痕跡，這種感覺，十分治愈。
“早上好，媽媽！”顏桃桃伸了個懶腰，不忘記給孔倩妍一個大大的擁抱，“媽媽你緩緩神去洗漱，浴室裡都有新的洗漱用品哦，你肯定很餓了吧，我去樓下冰箱裡給你找吃的，你洗漱完就能吃啦。”
顏桃桃活力滿滿，開心和喜悅溢於言表。
多年的心願終於實現，孔倩妍終於回到孔家了，她通體舒暢，彆說是去找吃的，她恨不得自己下廚給孔倩妍做頓飯。
孔倩妍一把拉住她，“我去吧，你去洗漱。”
黑夜已經過去，哭過發泄過的孔倩妍清醒過來，身為母親，怎麼好意思讓顏桃桃一直操心照顧她。
可是剛剛掀開被子放下腳，孔倩妍的動作就頓了下，麵色有幾分微妙。
昨天被孔竹生“撿”回家時，她一直在悶聲大哭，也沒跟孔竹生有什麼交流，甚至都沒睜眼好好看看孔竹生的臉。
半夜裡和顏桃桃的談話是引發了她的思考，她也決定要和孔竹生好好認錯交談，但一想到一會會看到孔竹生不苟言笑的臉，忽然就近鄉情怯了。
無論多大的人，做錯事情後，麵對自己的父親，總會有忐忑和羞窘。
哪怕，知道父親一定會原諒自己。
顏桃桃看破了她心中所想，出聲道：“這個點外公不在家，他去上班了。”
果然，聞言孔倩妍便鬆了口氣穿鞋下床了。
“媽媽，我們昨晚說好了的，你不能耍賴。”顏桃桃緊繃著小臉，認真提醒道：“等晚上外公回來了，你不可以逃避。”
“……”孔倩妍彆過頭看向窗外。
顏桃桃從床上站起來走到床邊，雙手捧著孔倩妍的臉，把她頭扭過來，“媽媽，你要給我當榜樣，你也不希望以後我做錯了事情，就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見你吧？”
“人小鬼大。”孔倩妍一把抓過顏桃桃的手，“以前沒發現你這麼能說大道理，這些日子跟你外公學的？”
回憶下在醫院的對話和昨天夜裡的交談，孔倩妍都很難相信這是她以前隻會委屈哭鼻子的女兒。
“外公教我的可多可多了呢~”顏桃桃閃爍其詞，指了指一旁的鋼琴，轉移話題道：“哦對了，媽媽，我最近在學鋼琴，老師誇我有天分，一定是因為媽媽會彈鋼琴，媽媽我會好好學，以後我們可以四手聯彈！”
孔倩妍瞟了眼鋼琴，眸光暗了下，“我很多年沒彈過了。”
“現在再彈也不遲啊，媽媽，你以後可以做自己喜歡和想做的事情了，我和外公都會支持你的。”
孔倩妍像是被點醒了，眸色亮了亮。
她是很喜歡音樂的，如果不是跟了顏駿，現在她應該在某個音樂殿堂追求自己的音樂夢想。
現在開始，真的不晚嗎？
這時有敲門聲傳來，兩人都側頭看向門口，難道孔竹生在家？
隨即有女聲傳來，“孔小姐，醒了嗎？我是今天□□的家政人員。”
她正在清掃二樓的走道，隱隱約約聽到了談話的聲音，猜想是孔倩妍醒來了。
不是孔竹生，孔倩妍鬆了口氣，走過來開門，門外站著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見孔倩妍開門了，忙按照孔竹生囑咐的問道：“已經十點二十五分了，孔小姐，我備好了早餐在廚房熱著，你們是想在餐廳吃，還是我給你們送到房裡來？”
孔倩妍愣了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年她習慣了早起為一家人準備早餐，已經很久沒被人這樣照顧了。
“我們去餐廳吃吧？”顏桃桃建議著，下床拉著孔倩妍的手，“媽媽去我房裡洗漱吧，我想給你看看我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