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2 / 2)

“嗯。”夏澤換上了鞋子。

夏佑回房去放自己的書包,夏城泉也不落座,就立在原地眸帶審視的盯著夏澤。

看他到底要怎麼給個合理的解釋!

但夏澤也沒有急著開口,他的目光落在上樓回房的夏佑身上。

這時家政阿姨從廚房邁了出來,後知後覺的感受到了客廳的低氣壓,乾巴巴的笑笑,強裝無事的說道:“晚餐的備好了,馬上就能吃了,阿澤回來了啊,剛好能一起吃飯了。”

平日裡夏城泉回來的晚,晚餐的時間也相對較晚,今天夏城泉和朱荷回來的都早,家政阿姨便早早的準備了晚餐。

夏城泉沒吭聲,夏澤也沒吭聲,家政阿姨尷尬的站著,也不知道該不該去布菜準備,求助的看向朱荷。

朱荷做出了決定,“先吃飯吧,忙了一天,有什麼話吃了再說,不然一會飯菜都要涼了。”

今晚的交談,注定不是一時半會能結束的,更何況朱荷更擔心的事,一會談崩了,不管飯菜涼沒涼,隻怕沒人有吃飯的心情了。

總而言之,先吃飯都是最好的決定。

得了朱荷的旨意,家政阿姨立刻動手去布菜了。

朱荷往飯廳走了兩步,見父子倆仍跟柱子似的杵在那,她雙手環臂,先看向夏城泉,低低的喚了一聲,“夏書記。”

幾十年的夫妻,早就有了一個眼神就懂的默契,夏城泉嗅出了警告的意味,從鼻子裡逸出一聲輕哼,雙手背在身後,看向二樓,喊道:“小佑,吃飯了,快下來——”

直到看到夏佑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夏城泉朝他招招手,樂嗬嗬的笑著,滿眼愛意的等著夏佑過來。

夏澤就在一旁看著,恍惚了起來。

眼前的畫麵,夏澤並不陌生,小的時候,夏城泉也是這樣對他的。

和夏城泉一對比,他真的是個很差勁的父親了,他自己享受著夏城泉的父愛長大,卻沒能好好給夏佑。

夏城泉一直等到夏佑走下來,牽著他的手一起往飯廳走,路過夏澤時特意冷眼掃了他一眼。

這頓飯,吃得並不愉快,夏城泉左側是朱荷,右側是夏佑,對坐是夏澤,一頓飯吃下來,他仿佛是個“變臉大師”,一直在切換語氣神態。

吃過飯後,在朱荷的引導下,大家開始往客廳走,家政阿姨非常有眼力見的把碗筷收回廚房,關上廚房的門,打開水龍頭,開始收拾廚房,避免聽到主人家的談話聲。

夏城泉在主沙發落座,朱荷就坐在他身旁。

一看就是要正式談話的樣子,夏佑知道這樣的場合不需要自己,於是安靜的往樓上走。

“小佑。”夏澤喚住了他。

夏佑駐足回頭,無聲的詢問。

夏澤:“你過來,爸爸有些話,想說給你聽。”

“你瘋了?”夏城泉不悅出聲,嗬斥道:“我們大人談我們的,小佑一個小孩子聽什麼?”

一會的話題,夏佑聽了,指不定又要難過。

夏澤很堅持,“爸,你之前也說了,小佑雖然年紀小,但他不是什麼都不懂,既然他能聽明白,我希望他可以一起聽。”

“胡鬨!”夏城泉並不讚同。

夏澤朝夏佑招了招手,“小佑,過來,爸爸想跟你解釋一些事情,也想跟你道歉,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做決定。”

夏城泉側麵看向夏佑,溫聲道:“沒關係,小佑,你不用聽你爸爸的,想上樓就上去吧。”

夏佑在原地站了一會,最終還是走過來了。

他知道今晚夏澤過來是為了他的事情,他也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夏澤說的需要他做決定的事情,還是要把他接走的那件事嗎?

這樣的話,他的確還是聽著比較好。

主沙發上坐著夏城泉和朱荷,夏佑也沒有要和夏澤坐在一起的打算,他獨自坐到了單人小沙發上。

夏澤一直是站著的,直到朱荷示意他落座,他才在雙人沙發上落了座。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夏澤身上,就看他怎麼說了。

夏澤雙手握拳,放在了膝蓋上,目光落在茶幾上,不和任何人對視,“我和漫語溝通過了,這幾天我也一直在反省自己,才知道自己有多失敗。”

“……”

“我非常感謝爸媽,從小到大都給了我足夠的自由,讓我可以做自己,學業、事業、婚姻都是我自己選擇的,都是我認為自己想要的。可我現在才知道……除了我自己,我什麼都沒做好,我不是一個好的兒子,好的父親,好的丈夫。”

夏城泉、朱荷、林漫語和夏佑,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四個人,可前兩個對他失望憤怒,他也沒能留住林漫語,而夏佑跟他毫不親近。

但他已經不是十多歲的少年,在這個社會上,他身上早就貼著各種身份標簽,他不能隻做自己,而他最失敗的是,他也沒能讓林漫語好好做自己。

“你和林漫語溝通的結果就是你一個人在這反省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兒子,好父親,好丈夫?”夏城泉蹙眉出聲:“那她呢?作為兒媳婦我不作評價,作為妻子滿意與否是你的事情,我隻問一點,作為母親,她反省過自己了嗎?”

夏城泉最在意的問題,就是這一點,之所以對夏澤回來沒有一個好臉色,除了本身就對夏澤生氣之外,更是因為,看著他隻身一人,沒有把林漫語給帶過來。

夏佑最大的傷害是林漫語給的,她不能道歉表態,有什麼意義?

夏澤的拳頭握得更緊一些,隨後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夏城泉的質問,而是自顧自的開口:“我喜歡了漫語很多年,她一直都是冷冷清清的性格,我沒想過她會答應和我在一起,更讓我意外的是,她會願意嫁給我。”

夏澤說著,往事幕幕在腦海裡翻湧。

從校園時代開始,林漫語就是他心裡的白月光,他默默守護了她很多年,她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像是高嶺之花,一心隻愛她的藝術創作。

在一起很偶然,那是在他處心積慮的製造偶遇的展覽上,林漫語主動和他說了話。

當時林漫語穿了條素色的長裙,未施粉黛的麵孔足夠動人,她朝他淺淺笑了笑,一開口卻是讓他懵住的直接。

她說:“夏澤,你是不是喜歡我?”

那時年少,麵對喜歡已久的女神的發問,夏澤微微紅了耳廓,半響後點了點頭。

林漫語臉上沒有羞澀局促,還是那樣淡然自若的笑,她接著說:“那我們在一起吧。”

夏澤甚至都回不過神來。

得償所願後,夏澤是傾儘所有的對林漫語好,可她還是那樣,除了身份上變成了他的女朋友以外,她對他的態度,和之前並沒有什麼兩樣,她還是整日都在畫室裡。

但夏澤已經心滿意足,那個時候,他做的最多的事情,是陪著她畫畫。

就這樣過了兩年,夏澤時常陷入一種自我懷疑的恍惚中,他不知道到底是得到了林漫語,還是沒有。

再這樣不能確定對方是否愛著自己的情況下,林漫語卻主動對他提出了結婚。

夏澤驚喜之餘更多的是忐忑,他終於忍不住的問她:“漫語,為什麼願意嫁給我?”

其實想問的是:“你愛我嗎?”

“我們戀情穩定,年齡到了,為什麼不結婚?”

預料之中的答案,夏澤心裡有些苦,有些話想問,卻問不出口。

林漫語卻十分的坦誠,“夏澤,我對婚姻和戀愛並不渴望,可我的家人覺得我應該戀愛結婚了,你對我很好,所以我願意嫁給你。”

毫無愛意的回答,像極了兩個相親認識,為了結婚而結婚的人。

夏澤有想過要拒絕,可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對於林漫語而言,是個合適結婚的人選,卻不是她愛的人。

可他當時在想什麼呢?

隻要她心裡沒有愛著其他人,那麼感情,可以用一輩子去培養吧。

就算她真的是一座冰山,一輩子的時間也足夠把她捂化了。

婚後不久,林漫語懷孕了,她的情緒開始很不穩定,那時她正在籌備自己的個人展,焦慮的心情,靈感的枯竭,她都怪在懷孕這件事情上。

麵對所有人都在關心胎兒的情況,她一天天變得不安,夏澤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不住的安慰她,哪怕生了孩子,當了媽媽,她也是還是可以做自己,她不會失去什麼的。

但林漫語焦躁的心情在夏佑出聲後並沒有得到好轉,她沒能順利開自己的個人展,身邊的人出於好心安慰著她“沒關係的,個人展什麼時候都能開,你現在是個媽媽了,享受當媽媽的幸福,畫畫可以先放一邊”。

可這些安慰讓林漫語一天比一天的暴躁,她畫不出讓自己滿意的畫,她把所有的錯都歸咎在夏佑的身上,她開始抵觸夏佑。

在一次又一次歇斯底裡的情緒崩潰中,夏澤沒有辦法,他隻能先把夏佑送到夏城泉和朱荷那裡,給林漫語緩衝的時間,讓她可以沉下心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找回她的靈感,一遍遍的許諾,她可以好好的當“林漫語”,而不是“夏佑的媽媽”。

夏澤以為那樣,林漫語就會接受夏佑,但他現在知道了,問題不在於林漫語能不能接受夏佑,問題在於林漫語其實根本就不愛他。

她隻是過於聽從家裡人的話才選擇了一個覺得合適的人結婚。

對她那樣的人而言,婚姻,家庭,孩子都是羈絆。

她沒有愛過自己,所以才接受不了夏佑吧。

夏澤曾經以為自己可花一輩子的時間去等林漫語愛上自己,但他現在覺得,自己等不到了。

他不能不去考慮夏佑。

他不僅僅是一個丈夫,他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從回憶裡抽身,夏澤斟酌著言辭,說道:“漫語……其實一直沒有準備好成為一個母親,她在懷孕的時候,已經有了抑鬱的傾向,而我沒有重視這個問題,一直勸導她生下孩子。她籌備了三年的個人展,因為懷孕生子沒能成功舉辦,生下夏佑之後,她的情緒更加的不好。我把夏佑送過來,真的不是不要他,我隻是想給漫語時間和空間去接受她成為母親這件事,也是不想夏佑接觸太多漫語的負麵情緒,可我不知道……夏佑原來什麼都聽見了,也什麼都記住了,是我沒有處理好這個問題,才讓他受到了傷害。”

在場的三人消化著這一長段的訊息,氣氛變得十分的沉重。

沒有人開口說話。

夏澤微微側過身子,向著夏佑的方向,“小佑,真的對不起,爸爸太自以為是了。”

朱荷麵露不忍,出聲安慰道:“你不必過於自責,那本來就不是一個人能解決的問題,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

夏城泉目光緊鎖著夏澤,“你們溝通的結果是什麼?以後打算怎麼辦?”

這麼大段的話,他都在為林漫語解釋,把責任攬在自己的身上,也沒有把林漫語帶過來,到底是打算怎麼做?

夏澤深呼吸,忽地抬起頭來,說道:“漫語不適合婚姻,也不適合當一個母親,她是要成為藝術家的人。”

夏城泉:“所以呢?你話不能說得清楚明白一點?”

“爸,媽。”夏澤下定決心了一般,嗓音沙啞的說道:“我和漫語決定離婚了,以後,我會好好彌補小佑。”

林漫語渴求的是幸福,如果婚姻是對她的束縛,他放手了。

“荒唐!”夏城泉站起身來,要不是夏佑在場,他現在就要過去揍夏澤了,嗬斥道:“這就是你所謂的處理方式?”

直接讓夏佑成為,離異家庭的孩子?

這跟之前有什麼差彆?

這樣的處理方式,難道會利於夏佑的成長嗎?

而且要離婚的事情,竟然當著夏佑就這麼說了,孩子不會傷心嗎?!

這樣想著,夏城泉立刻看向夏佑,卻見他一臉木然的坐在沙發,麵無表情。

朱荷拉住夏城泉,衝夏澤說道:“這是你單方麵的決定,還是你跟漫語商討過後的決定?”

夏澤的回答很簡潔,“我還在等漫語的回複。”

那晚提了離婚後,他離開了屋子,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了幾天,給了林漫語思考的空間。

朱荷又道:“阿澤,你剛剛說的有一點,我並不讚同,‘藝術家’和‘母親’的身份並不衝突,更重要的一點是,並不是你和漫語離婚了,她就不再是小佑的‘母親’了,這個身份不是離婚就能改變的。”

夏澤沒有給出回應,他起身走到夏佑的身邊,蹲下身子,認真的開口:“對不起,小佑,之前送你來爺爺奶奶這沒有問過你的意見,今天爸爸想問問你,我跟媽媽離婚後,你願意跟我生活在一起嗎?讓我好好當一個爸爸嗎?”

在沒有林漫語的情況下,夏佑是願意和他生活,還是留在爺爺奶奶這?

夏城泉:“你逼一個孩子做什麼?你現在這麼問他,你讓他怎麼回答?”

相比較夏城泉的激動,夏佑格外的冷靜,他直直的看著夏澤,反問道:“爸爸,你和媽媽離婚,是為了我嗎?”

夏澤沒想到夏佑這樣問,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決定和林漫語離婚,既是為了夏佑,也是為了林漫語。

“如果是爸爸自己想和媽媽離婚,不用問我。”夏佑微頓後說道:“如果是為了我,我不需要。”

“……”

夏佑臉色忽然變得輕鬆起來,他接著說道:“爸爸,謝謝你今天的解釋,我不難過了。

夏澤臉上有疑惑。

“我終於知道了,媽媽是因為我是她的孩子,所以不要我。”

有點繞口,三個大人都沒出聲聽著,夏佑接著說道:“媽媽不想要孩子,所以不要我,換做其他人是她的孩子,她也一樣不要。”

知道了這些,夏佑釋懷了。

他一直在尋找自己被“拋棄”的理由,他現在懂了,被林漫語拋棄的人不是他,而是“林漫語的孩子”。

他沒有做錯什麼。

此時此刻的夏佑,終於完完全全的跟自己和解,他伸手探向夏澤的腦袋,淺褐色的眼眸裡忽然有了光,“爸爸,我不怪自己了,也不怪你了。”

夏澤是有在愛他的,隻是用錯了方式。

感受到落在自己腦袋上的小手,夏澤哽住了,“小佑……”

“你也不要怪自己了。”夏佑的小手笨拙的拍了拍夏澤的頭,模仿著顏桃桃平常安慰自己的樣子,“我在爺爺奶奶這裡住得很開心,如果你和媽媽離婚了,我暫時也不打算和你一起生活。”

既然夏澤是來問他要答案的,夏佑很坦誠的告訴他,自己的回答。

林漫語的存在,並不是他不要和夏澤一起生活的原因。

夏澤這一次願意讓他來做決定,他很開心。

夏佑也希望,夏澤可以早日跟自己和解,不要在陷入愧疚和自責中了,同樣林漫語也可以跟自己和解。

夏佑收回了手,一板一眼的就像個大人,再次強調道:“所以爸爸,不用為了我和媽媽離婚。”

“……”

“我現在真的很快樂,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的每一天。”

“……”

一旁的夏城泉朱荷早就熱恩不住的紅了眼眶。

他們的夏佑,為什麼這麼乖巧懂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