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1 / 2)

保姆拿行李的手一頓, 林媽媽愣怔在原地,“你說什麼?”

林漫語深呼吸,她克製著身體和表情, 不要表現出異常,可是垂在身側的小拇指還是在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她張了張唇,重複道:“我和夏澤, 決定離婚了。”

林媽媽剛剛還側著給林漫語讓出路的身子立刻轉了轉,和她麵對麵而立,堵住了她進門的路, 她深呼吸,語氣已經十分不好,“是你的決定還是夏澤的決定, 你們兩個吵架了?”

“是我們兩個共同的決定。”

林漫語和夏澤的關係,看起來卑微的是夏澤,一直在遷就付出的也是夏澤,但其實主動權也在夏澤的手上。

一直在努力維持關係和付出的人才有資格喊停,隻要夏澤停止維係這段婚姻, 他們的婚姻就不存在了。

現在, 夏澤主動提出了離婚。

“你做什麼惹他不高興了?”林媽媽上下打量著林漫語,數落道:“夏澤已經對你夠好夠遷就了,你就不能知足一點, 好好珍惜嗎?他要和你離婚我也能理解,他自己公司正在上升期, 忙得很, 而你呢, 原本指望生了夏佑, 你可以消停點,結果還是滿世界的飛,半點都不顧家,夏澤能忍這麼多年,一直不抱怨,已經很難得了,和你結婚,他太累了。”

麵前站著的人明明是自己大親生母親,可她的字字句句,卻沒有一個詞是向著她的。

林漫語想起了小時候,這是林媽媽麵對自己時,慣常的表情和語氣。

她怎麼做,都不會讓自己的媽媽滿意。

小手指蜷縮著,林漫語發出了極輕的聲音,“可是,我也在工作,我也累。”

她也有工作上的壓力,婚姻和家庭不是一個人的事情,她承認自己對夏澤有所虧欠,但她堅持工作,這並沒有錯。

林媽媽完全不理解,麵上越發不讚同的數落道:“誰逼著你工作了嗎?結婚不是談戀愛,哪裡有那麼多的自我和自由?你既然和夏澤結婚了,還生了夏佑,你是妻子也是母親,夏澤工作這麼忙,你就應該停下你的工作,全心全意的照顧丈夫和孩子,你要忙事業,至少也等到夏佑再長大些吧,就這樣把夏佑扔到他爺爺奶奶那,你知道旁人知道了,要說你這個母親失職?”

林漫語毅然選擇了繪畫,沒有如父母所願的變成一名書法家後,林媽媽會從她各種行為上挑刺,對她的期望仿佛已經隻剩下了,嫁個好人家,成為賢妻良母了。

夏澤是他們都滿意的女婿,結婚也是他們旁敲側擊,讓林漫語早點嫁了。

夏佑被送去夏城泉那,林媽媽知道後就十分不讚同,她覺得林漫語沒有儘到妻子和母親的本分,就怕親家們來找她說些閒言閒語。

好在到目前為止,夏城泉和朱荷尚未表達過任何的不滿,林媽媽對林漫語的訓斥也就暫時的擱淺了下來。

林漫語看著自己的媽媽,緩慢的出聲,“那應該怎麼做呢?”

林媽媽張唇正要回話,林漫語又接著道:“是不是應該像你一樣,結婚之後,當一個全職主婦,每天照顧丈夫,盯著孩子,三句不離丈夫孩子,日日的圍著自己的家庭打轉,沒有自己的工作、生活、自我,才不失職?”

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林漫語有種無力感。

從能夠獨立思考開始,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變成自己媽媽這樣的女人,她對家庭的自我奉獻式的“犧牲”是她絕對不要做的。

所以和夏澤結婚後,林漫語依舊在做“林漫語”,她不願意在家裡待著,不願意為了任何人妥協,無論是夏澤還是夏佑,她都無視掉,仿佛這樣,她就不會成為像自己媽媽那樣的女人。

可直到這一刻,林漫語不得不承認,她和自己的媽媽並沒有本質的區彆,有些影響,是深入骨髓的。

即便方式背道而馳,於孩子而言,她和自己的媽媽一模一樣,都是失職的。

而另一方麵,林媽媽雖然是全職主婦,卻一直被外界的眼光和一些條條框框圈住了,她不希望聽到任何說她沒有做好的聲音,才會如此嚴格的要求著林漫語,不允許林漫語出一點點的差錯,有讓人詬病的地方。

林漫語又何嘗不是?

夏澤把夏佑送到夏城泉那之後,她同樣也害怕夏城泉和朱荷會知道真正的原因,才會在知道夏城泉請了心理醫生後那麼慌亂,才會在夏佑告知自己,他什麼都知道的時候,想著要把夏佑帶走。

她骨子裡,和她討厭抵觸的母親一一模一樣。

就像是撕掉了一層自我欺負的保護膜,這種認知,讓林漫語心悸,頭皮發麻,忽然有些喘不過氣。

像是每次情緒失控,要發病的樣子。

林媽媽顯然沒想到林漫語會這樣說,呆了一會,隨即揚聲,眉目間全部都是怒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說話的語氣?!你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嗎?!”

她辛辛苦苦的養大的女兒,此刻在嘲諷她?

林媽媽絕不能忍。

眼看著事態的發展不受控製,母女倆似乎要發生爭吵了,保姆握緊拉箱杆,尷尬的笑笑,試圖緩和氣氛,出聲到:“誒,太太,漫語剛回來了,肯定很累了,不如先送漫語回房休息休息,有什麼事等她緩過來再說吧?”

林漫語都在跟自己的老公鬨離婚了,心情肯定很糟糕,突然回娘家肯定是想要安慰的,被自己媽媽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該有多傷心啊。

“回什麼房?”林媽媽態度激動的否定了保姆的提議,“她都嫁人了,這裡哪有什麼她的房?”

林媽媽這句話,就像是一隻手,正在用力拽著林漫語的頭發,她的頭皮密密麻麻的疼,卻又掙脫不了。

這時,樓梯口傳來林爸爸的聲音,“吵什麼呢?我在樓上就聽到了爭吵聲。”

林爸爸的聲音一響起,林媽媽的聲音立刻弱了幾分,“打擾到你寫字了嗎?我實在是被漫語氣得慌,一時沒忍住。”

“漫語回來了?”和林漫語對視後,林爸爸抬腳走來。

林漫語小聲了喚了句,“爸爸。”

林爸爸頷首,走到了林媽媽身側,瞟了一眼行李箱,又問道:“夏澤呢?”

“夏澤沒來。”林媽媽代替林漫語回答,“不知道她又使什麼性子,好好的日子不過,突然要跟夏澤鬨離婚,這麼大個人了,一點事也不懂,不處理好自己的家庭問題,不開心就往娘家跑。”

聞言,林爸爸皺眉,雙手被在身後,壓低了嗓音,重複了一遍,問道:“你要和夏澤離婚?”

林漫語覺得自己站在這裡,就像是被公開問罪的犯人,“是的,爸爸,我決定跟夏澤離婚了。”

林媽媽:“你還真敢說,你爸……”

林爸爸抬手製止林媽媽繼續發聲,緊接著詢問林漫語,“那你現在過來,是想詢問我個你媽媽的意見嗎?”頓了頓後,他接著道:“漫語,你和夏澤離婚這件事,我不答應。”

林爸爸表態了,林媽媽的語氣就更昂揚了,“我也不會答應,你這剛結婚幾年就離婚,說出去不怕被人笑話,婚姻不是戀愛,不是說結束就結束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是我們林家,彆讓大家覺得我們林家沒家教,丟我們林家的臉麵。”

這些話,林漫語熟得不能再熟了,從小到大,她都在努力跟這些話抗爭,卻還是不知不覺用這些話,套住了自己。

因為父母,她對婚姻和家庭充滿了抵觸,她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都不需要婚姻,偏偏又為了堵住他們的嘴,嫁給了夏澤。

說到底,是她太怯懦了。

林爸爸沒有否認林媽媽的話,接著道:“你跟夏澤之間是出了什麼問題?夏澤那孩子很好,也樂意遷就你,你有不滿的地方,提出來,他多半能包容你,如果你覺得不好說的話,告訴我,我現在給他打個電話,幫你們把話說通一下。”

林媽媽:“夏澤做得夠好了,我看是她需要跟夏澤認錯道個歉,你給夏澤打個電話也行,把夏澤喊過來吃頓飯,我們當著他的麵,好好說下漫語,這事估計也就這樣過了。”

“不用給夏澤打電話了。”林漫語開口,“爸爸,媽媽,關於我和夏澤離婚這件事,我不是來問你們意見的。”

林媽媽:“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隻是……來告訴你們,我的決定。”林漫語很努力的在挺直自己的腰背,不想像童年時那樣,總是蜷縮著肩膀,像是年少時,挨著耳光也一遍一遍說著“我要畫畫,我不學書法”了一樣,“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和夏澤,都會離婚。”

她自私的耽誤了夏澤很多年,她也想還給夏澤自由的人生。

“混賬。”林爸爸怒喝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言辭,隨即看向一旁的林媽媽,“看看,你教的好女兒!”

說完,林爸爸轉身走了。

感受到了林爸爸的怒火,林媽媽對林漫語就更生氣了,“林漫語,你真的是翅膀硬了是不是?不,你不是現在翅膀硬了,你是從小就不肯聽爸爸媽媽的話,我們花了那麼多心血培養你,讓你接你爸的班子,你倒好,非要去學畫畫,讓我們的心血期待付諸東流,也沒見你在繪畫上的成就高過你爸爸啊?”

“……”

“現在,好不容易嫁人生子了,你也不安分過日子,幸虧夏家二老不喜歡多話,不然你覺得你這個兒媳婦,早不知道被人數落多少回了。”

林漫語說每一個字都費力,“媽媽,我不是傀儡,不是玩偶。”

她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感覺,會傷心的人。

為什麼,一旦沒有成為他們想要的女兒,她就好像連存在都不配?

“誰說你是傀儡玩偶了?有這麼叛逆的傀儡和玩偶嗎?你這性子,除了夏澤,沒有再受的了你了,林漫語,我警告你,不可以離婚,和夏澤之間有問題就去和夏澤解決,反正不能離婚。”

林漫語扯了扯唇角,她沒能再發出聲音,隻是若有似無的笑了笑。

這個笑容刺痛了林媽媽的眼睛,無異於火上澆油,她變得更加的生氣,一把拿過行李箱,用力的摔到林漫語的麵前,“你走,如果你不把我們當父母的話當一回事,非要跟夏澤離婚,那你也不要回來了,這裡不是你的家,我和你爸爸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

林媽媽的力道很大,滑輪碾過林漫語的腳趾,箱子撞上她的小腿和膝蓋,發出不小的聲響。

林漫語把悶痛聲咽下喉嚨。

林媽媽還在繼續放著狠話,“我們林家丟不起這個人,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到底是要離婚,還是要家人。”

“好。”林漫語緩緩的伸手握住拉箱杆,“我會離婚,我也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林漫語拎過箱子,環顧了下這座熟悉又陌生的房子,沒有再看林媽媽一眼,轉身離開。

背對著,聽著身後林媽媽那句“你不要後悔”,林漫語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第一次沒有打招呼跑回家,她隻身一人,甚至不如手裡的行李箱,還入了大門,而她隻是站在了門口,大門都沒能邁過去。

她知道,她早就沒有家了。

嫁出去的女兒是沒有家的,和夏澤結婚到現在,每每隻有節日和夏澤一起回去短暫的住幾天,她感受到的,也是疏離的“賓客”待遇。

林家早就不是她的家了。

哦不,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在她決定要畫畫而不是書法的時候,這裡早就不歡迎她了。

她的父母需要的是一個範本,一個一言一行,從穿著到思想,什麼都按照他們想法來的傀儡。

她想要有家人,就不配擁有自己的人生。

這麼多年,她隻是一直在夏澤麵前,敢理直氣壯的宣稱著自己要做“林漫語”,但她其實從來就沒有堅定的當過自己。

如果足夠勇敢堅定,那麼除了堅持畫畫,她也不該去妥協自己的婚姻。

她太貪心了,明明知道自己沒辦法完成父母的期待,變成他們想要的樣子,內心深處,卻隱隱期待著,他們可以接受自己的那一天,她自以為是的用自己的婚姻當籌碼,以為隻要這些按照自己父母的想法來了,他們就會開心的。

但她不可能一輩子都按照父母的想法來活,而隻要有一件和他們的心願相違背,她做再多他們想要的,都於事無補。

隻有脫離了父母,她才可能是她自己。

林家的位置太過偏遠,沒有接送的車,林漫語根本打不到車,她推著行李箱,順著馬路一直走,她覺得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失敗。

兒時的回憶和夏澤相處的記憶來回在腦海裡交替,安靜的道路上,她忽然就笑出了聲。

她咧著唇,之後又仰著頭,是她從未有過的姿態,她哈哈大笑,笑得換不上來氣,眼角擠出了眼淚。

之後她蹲下身子,第一次不顧儀表,把所謂的“大家閨秀”的端莊都拋到一邊,她抱住自己的行李箱,開始痛哭。

被自己“厭惡”丟棄的夏佑,是不是也是這樣子的心情?

他隻是一個四歲的小孩子,她希望自己不要成為父母那樣,把孩子當成傀儡擺弄,於是她不聞不問,放任夏佑自己成長。

那不是母愛,那也是一種傷害。

她極力不想成為父母那樣的人,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在和身邊人的較勁中,她能贏的,都是愛她的人,例如夏澤。

而不愛她的人,她永遠贏不了,例如她的父母。

林漫語在馬路旁抱著自己的行李箱歇斯底裡的哭了很久很久,這一次,不再有夏澤溫暖的擁抱。

以後也不會有了。

痛哭之後,林漫語頂著腫脹的雙眼,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坐上了出租車。

她入住了酒店,晚上睡覺前給夏澤回了條消息:明天下午,民政局見。

幾乎是立刻,夏澤給她回撥了個電話,林漫語下意識的切斷了。

她的心情狀況,並不適合通話,她不想開口。

夏澤默契的沒繼續撥打,而是發來了消息:先談下離婚協議,再去辦理手續吧。

林漫語:我什麼都不要。

她覺得自己不適合任何的親密關係,無論是當夏澤的妻子,還是夏佑的母親,她全部做不好。

她隻適合自己一個人。

聊天框上一直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五分鐘後,夏澤隻回了一個字:好。

林漫語扔開了手機,把臉埋入枕頭裡。

電話那頭的夏澤深深的歎息,她那一句“我什麼都不要”,把他湧上來的挽留的念頭全部遣散。

她隻字沒有提夏佑,強撐這段婚姻,已經不是他們兩個人的不幸,而是三個人了。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於她,於夏佑。

夏澤想,他也隻能做到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