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2 / 2)

一見著孔敏珠,孔母仿若看到了依靠,立即抓住了她的小手臂,哽咽道:“敏珠,你終於來了,你爸他肺部出血,正在做手術……”

孔敏珠腰背挺得筆直,像根筆挺的柱子讓孔母依靠著,沉穩有力的安撫道:“我跟劉主任通過電話了,媽,我來了,彆怕。”

在孔竹生離開孔家的這二三十年,孔敏珠早就習慣的活成父母的支柱,任何時候她都表現得臨危不亂,無堅不摧。

“不怕,我不怕,有你在,我不怕。”孔母點著頭,眼淚還是往外冒,“要是你爸……你爸……那可怎麼辦啊?”

“媽,你先不要胡思亂想,一切等爸手術結束後再說。”

孔敏珠一來傭人也敢開口了,“是啊,夫人,大小姐過來了,你就放寬心吧,大小姐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帖帖的,你都站了這麼久了,休息一會吧,可彆累垮了自己的身子,那就得不償失了。”

孔敏珠拍拍孔母的手背,“我已經訂好了之前爸住院時住的套房,媽你先過去休息一會,爸這邊有我在這等著,你安心。”

語罷看向一旁的傭人,囑咐道:“V602,還記得吧?帶我媽過去休息吧。”

“好的,大小姐。”

安頓好了孔母,孔敏珠看向顏桃桃,“你一起去病房吧。”

顏桃桃搖頭,試探的問:“姑姥姥,我能和你一起在這等嗎?”

和孔母一起待在病房裡,有可能會因為提到孔倩妍又說出些讓孔母不想聽的話來,顏桃桃還是選擇跟孔敏珠待在一起,皆大歡喜。

孔敏珠剛好也有問題要詢問她,於是頷首答應了。

孔敏珠有雙太過敏銳嚴厲的眼眸,會讓顏桃桃覺得什麼都逃不過她的審視,於是在孔母和傭人離開後,她主動開口,道:“姑姥姥,對不起。”

“為了什麼?”

“我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在孔敏珠一瞬不眨的眸光下,顏桃桃覺得自己就像是被班主任拎到教室外批評一般,“我……頂撞了曾外祖父。”

孔敏珠的緩緩蹙眉,也沒有急著發火,而是接著問道:“為什麼要頂撞他?你們今天說了什麼?”

顏桃桃垂首看向地麵,把她和孔倩妍一起進了孔家後,孔父對孔倩妍說的那些話以及她後來跟孔父的對話全部如實複述了一遍。

孔敏珠沒有打斷,顏桃桃一鼓作氣的說完後抬頭,對上孔敏珠的雙眼,不躲不閃,道:“我剛剛道歉不是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也依舊認為曾外祖父說的話不對,他評判人的標準不應該那麼武斷,我的媽媽什麼也沒做錯。”

這是原則立場問題,她必須強調。

顏桃桃又補充道:“我道歉,是為我‘頂撞’曾外祖父這個行為,因為我答應過你的,我沒有做到。”

“你沒有做錯。”

搶在孔敏珠之前,低沉的男聲響起。

是孔竹生的聲音。

顏桃桃反應極快的側頭,訝然出聲,“外公!”

他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剛剛她跟孔敏珠說的那些話,他全部聽見了嗎?!

但下一秒她意識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孔竹生和孔敏珠要見麵了。

這個念頭一冒上來,顏桃桃立刻又側頭去看孔敏珠的反應。

孔敏珠極緩的側身,本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在歲月的沉澱下變得更沉穩淡然,她靜立著看著將近三十年沒有見過的孔竹生抬腳走來。

時光荏苒,在轉瞬即逝的光陰裡,彼此都早就不是記憶裡青澀的模樣。

不知怎地腦海裡就回憶孔竹生和父母決裂的那個夜晚,他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和此刻的人影重合。

他們都老了啊。

她曾經也設想過許多和孔竹生再見的場麵,或許是衣香鬢影的宴會,又或許是什麼權威的國家級企業表彰交流會,總而言之,是各種各樣正式的場合,她期待著看見大獲成功的孔竹生。

可以跟她侃侃而談,像她證明,離開了孔家的光環,他依舊出類拔萃。

卻沒想到,會是在醫院手術室外的走道。

不過她也沒有失望,以她對他的關注和獲得的資料,她知道即使不是因為孔父,離他們再次見麵的機會也近了。

孔竹生走到顏桃桃的身側,攬過她的肩膀,一副要把她攬在自己羽翼下保護的姿態,與孔敏珠麵對麵站立,啞聲喚道:“姐。”

孔敏珠下意識挺直腰背,連脖頸都微微仰起,麵上的展露的神情卻是淡然,“爸在手術室裡。”

孔竹生表示了然的點點頭,接著把話題繞了回來,“桃桃說的話是會讓爸不開心,但桃桃沒有說錯什麼,我不認為她需要道歉。”

孔敏珠不語,靜待他說下去。

孔竹生:“該道歉的人是我,我考慮不周才會讓倩妍跟桃桃一起過去。”

作為一個父親,在聽到孔父用那樣對待孔倩妍後,他難免覺得心疼,他隻考慮到生病的孔父以及嫌家裡太過冷清的孔母會想要多些子孫後代的陪伴以及擔憂顏桃桃一個人在孔家二老那會住得不適,卻沒有為孔倩妍考慮。

作為一個兒子,他對孔父的脾性是很了解的,他隻要再多思考一下,就該知道孔父不會接納和認可孔倩妍的。

是他忽略了,讓孔倩妍受到了傷害。

被孔竹生的大手攬著,聽到他這番話,顏桃桃心裡感動不已。

原本她還擔心著孔竹生到了醫院會嗬斥她,覺得是她“忤逆”孔父,和孔父發生爭執才導致孔父現在待在手術室裡的。

可孔竹生不僅不帶一點質疑的相信她,給她撐腰,還把責任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真的是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外公。

孔敏珠眉毛微挑,這才開口:“我沒讓桃桃道歉。”

這是孔敏珠的立場,可對於孔父的言行,她不會去做任何的評價,年輕時如此,現在亦然。

孔敏珠又問道:“爸想讓桃桃改姓,將來繼承孔氏的想法,你知道嗎?”

昨晚他們兩個的通話很短暫,隻圍繞了孔父的病情,並沒有談及其他的,孔敏珠也不確定顏桃桃是否跟孔竹生說了這件事。

孔竹生頷首,“知道的。”

孔敏珠:“據我了解,桃桃爸媽離婚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為什麼一直沒給她改姓?”

昨天和顏桃桃的交談中,她聽出顏桃桃對改姓這件事並不抵觸,也對自己的生父沒什麼依戀不舍,那麼將近一年沒有改姓,隻可能是孔竹生沒去做這件事。

為什麼?

難道他現在的公司的接手問題隻考慮到了女兒孔倩妍,而沒有考慮顏桃桃?

“因為沒必要。”孔竹生抬眸反問,“姓氏真的那麼重要嗎?”

“……”孔敏珠被問住了。

“爸媽一些思想觀念,我一直就不太認同,按血緣性彆去決定繼承人一直就不公平。”久彆重逢,時過境遷,孔竹生終於說出了壓抑在心底幾十年的話,“姐,這對你不公平。”

孔竹生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了這些。

他在父母的期許和要求中長大,從懂事起,耳邊最長聽到的話就是:“你要爭氣,你是孔家唯一的兒子,是孔氏的繼承人,你要強大優秀。”

從第一次聽到,孔竹生心裡就有不適,隻是年紀尚小,他無法把那種不適感說出個所以然來,後來長大了,他才漸漸懂得。

令他不舒服的點,是因為這些話裡傳遞表達的,仿佛孔家的一切都屬於他,和孔敏珠一點關係也沒有,她隻是他的陪襯,配角。

明明孔敏珠同樣優秀,明明孔敏珠一直在按著父母的期望成長。

可是父母,仿佛看不到充滿力量的孔敏珠,他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來不會避諱著孔敏珠。

孔竹生不知道孔敏珠是否有為父母的“偏心”而受傷難過,他記得每每朝孔敏珠看過去時,她總是安靜溫順的立在一旁,眉眼低垂,沒有喜怒的表情,仿佛對父母的一切安排沒有異議,也不會憤怒的覺得不公。

甚至,在孔竹生的記憶裡,孔敏珠一直都是很有責任感的“長姐”,她不僅沒有怨恨過他,相反也對他很好。

他背負著“剝削搶奪”了她的所有的罪惡感,卻因為她什麼都不說,不為自己鳴不平,而變得無處宣泄。

年少熱血的時候,他無比的期待,甚至幻想著和孔敏珠一起“反抗”父母這些決定的時刻。

可她永遠是靜默的,一直到他為了妻子和父母發生爭執。

當年孔父那句憤怒的威脅,說著隻要他敢走出家門,孔家的一切都會留給孔敏珠,從此跟他不再有一分一毫的關係。

這個威脅沒讓他覺得不甘不舍,相反有種卸下負擔的解脫感。

全部給孔敏珠?

他是願意的。

她也值得。

於是孔竹生走得頭也不回。

從回憶裡抽身,孔竹生直視著孔敏珠那雙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眉眼,大方坦誠的表達自己態度想法,“姓氏不重要,性彆也不重要,我所擁有的一切,如果桃桃長大後想要,不管她是姓‘顏’還是姓‘孔’,我都會給她。”

所以,他從來沒有提過讓顏桃桃改姓“孔”,這就是孔竹生和孔父最大的不同。

孔竹生用著輕飄飄的口吻說著,顏桃桃全身的血液卻都沸騰了。

此刻在她心裡,孔竹生身高兩米八!

“在我眼裡,孔家的一切都該是你的。”孔竹生再次衝孔敏珠強調了遍:“姐,性彆不重要,姓氏不重要,你明白嗎?”

所以,孔氏不該是因為他不要了,才輪到她手上。

她也不應該終身不婚不育,像是怕把孔氏交給一個孔家二老定義的“外人”,現在又要按照孔父的意思,把顏桃桃當做繼承人。

孔敏珠的腦海裡像是有人在敲鐘,她睫毛顫了顫,一瞬不眨的盯著孔竹生,說不出話來。

內心最柔軟的地方,正接受一波又一波的撞擊。

孔竹生摸了摸顏桃桃的後腦勺,寵溺道:“桃桃還小,我隻希望她可以健康快樂的長大,然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和爸的想法不一樣,我不會覺得公司一定需要子孫後代去接任,如果我的孩子誌不在此,我會把公司交給最適合的人。”

他就是在這樣強的心理壓力下長大的,他不讚同自己父親做的那些,他也不想成為自己父親那樣的爸爸。

說完這些他如釋重負,條理清晰的開始處理下一個問題,“我去做匹配測試,把我的腎移植給爸吧。”

“爸不會同意的。”孔敏珠終於發聲,“你的腎,爸不會要。”

除非是孔竹生跪下認錯,而孔父原諒了他之後才有可能。

“不要讓他知道是我的腎。”

“……?”

“我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我也知道爸的性子,過去了這麼多年,他是不會原諒我的,我也……不奢求他的原諒。”

“……”

“我不會出現在爸麵前,如果你願意幫我,我可以不被發現的照顧爸媽。”

孔竹生就沒想過這一輩子,還能像跟孔敏珠這樣麵對麵的交談說話,可身為兒子,如果不能在父母生病晚年時照顧,他一輩子都會遭受良心的譴責。

他可以給出自己的腎,在不被二老知道的情況下照顧他們,他心裡的缺憾,就補齊了。

孔敏珠眼眸微睜,“我知道你現在很出色,或許你可以見見爸媽,讓他們認可你……”

孔竹生搖頭,“無論我獲得什麼樣的成就,隻要不是按照爸的意願,就通通是過得失敗,所以他不會想看到我,而我出不出色,成不成功,不一定非要他們認可點頭。”

顏桃桃猶如醍醐灌頂。

一直以來,她覺得要避免孔竹生變成夢境裡見到的那個樣子,一定是要和孔家二老和解。

如何和解?

當然是麵對麵溝通,承認彼此的過錯,互相道歉,放下過往。

但她現在知道自己太過狹隘了。

這個世界不是所有的矛盾隔閡都必須要解開,也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交流溝通的。

例如把偏執刻進骨子裡的孔父,他固執了一生,不是孔竹生費費唇舌,他就會反省自己的人。

又何必非要像她早上那樣硬碰硬?

和解的方式不止一種。

夢境裡孔竹生的失魂落魄,是因為沒有見到父母最後一麵,沒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現在的孔竹生,還來得及為父母做什麼。

即使默默無聞,即使不被知曉。

有了這些付出,他得以跟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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