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家的, 言哥兒還沒醒嗎?”
天空淅瀝瀝的下著細雨,季老頭蹲在低矮的屋簷底下一邊抽著農家自製的土煙, 一邊躲著雨。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老臉寫滿了愁苦。
沒法不愁啊,前兒下學堂的時候,他的長子嫡孫也不知走了哪條路上的黴運,居然遇到了老二家的掃把星。那掃把星也是個喪了天良的玩意兒, 居然一錯身,就把他的長子嫡孫推到了池塘裡。
這大冬天的,池塘凍得跟冰窟窿似的,半大的孩子怎麼受得了。即使聞訊趕來的季老大在村裡人的幫襯下趕緊把人撈起來,被凍得像條冰棍兒的季言呼吸也變得微不可聞。
如今都兩天了, 季言一直都發著燒, 人一直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況。
季老大的媳婦當時就哭得昏倒了過去, 好不容易醒來之後便是寸步不離的守著季言。
季老頭也守著,不過他是蹲在屋簷底下守著的, 即使再掛念長子嫡孫的安危, 也不輕易的踏進房間一步。畢竟大兒媳婦在裡麵呢,他一個做公爹的怎麼好進去。
這不一見老大媳婦小心翼翼的從房間裡出來,蹲在屋簷底下的季老頭趕緊出聲問道。
季老頭這一問,立馬就讓季老大媳婦心頭一酸,眼淚不自覺的落了下來。
“那掃把星的心咋那麼毒啊,半個月前二弟妹要打死她,還是言哥兒攔了一下,才讓二弟妹沒把她打死。居然反倒記恨言哥兒沒攔徹底, 讓她挨了一頓後,又去跪了祠堂……”
季老大媳婦越說越恨,那口銀牙咬得咯嘣的響,就好像要吃她口中的掃把星的肉一樣。
季老頭狠狠的抽了一口木質的煙鬥,心中對於一出生就讓老季災難不斷,性格還獨的季大妞也是厭惡非常,特彆是這回他居然歹毒得想毀了整個老季家的希望,不用季老大媳婦說什麼,季老頭就有把人攆了逐出老季家的心。
“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也知道對不住你,這不見天的吩咐老二上山的套野味,準備等言哥兒醒了給他補身子。至於大妞那掃把星,放心吧,這回做下這種想絕了老季家希望的事,老二家的想攆她,老二即使再怎麼看在前麵媳婦的份上,也不會再留她。”
季大妞是季老頭這一房最大的姑娘,她娘生她的時候難產死了,而季老二後娶的妻子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卻也不是那種會苛扣前麵留下的姑娘的人。
季老二媳婦想得明白,長大後左右不過一份嫁妝錢,照顧得好了,以後說不得還能幫襯一下底下的弟弟妹妹。所以一開始是真的把季大妞當成親閨女來疼的。
誰曾想,一腔心思都喂了狼,還是白眼狼的那種。
小時候季大妞還好,可是往後越大性子就越獨,總覺得季老二媳婦對她好,是想把她賣個好價錢。時間一長,季老二媳婦也就冷了心腸,除了不讓季大妞餓著凍著以外,其餘多懶得過問。
按說季老二媳婦這個態度,季大妞也該滿意了吧。畢竟是她整天叫嚷著不要後娘管教,後娘都是沒良心的。結果季老二媳婦如了她的意後,那獨的性格就更讓季大妞確定後娘都沒有好的話,儘給她吃一點沒鹽沒味兒的粗茶淡飯。
說到粗茶淡飯這個問題,季老二媳婦是真的冤。
整天地裡刨食的農家人誰吃的不是粗茶淡飯,再加上他們老季家又要合力供養季言這個會讀書的,盼著季言之能考中個秀才舉人,讓老季家的人徹底擺脫鄉間土老帽的名頭,一月能有一回聞到葷腥都不錯了,能保證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也是季老大、季老二兩人有大冬天裡下套子的手藝,時不時的抓一兩隻凍僵走不動路的野味去集市上換回來的。
上回季大妞挨打,也是她偷了季老二媳婦辛苦存下來,準備給季根以後娶媳婦用的私房錢,然後季老二媳婦詢問,季大妞獨性子發作,一轉身就用石頭把季根腦袋砸得鮮血淋漓的緣故。
季根可是季老二媳婦的命,徒然遭受了這麼一把無妄之災,可不把季老二媳婦氣得直接就棍棒上手,狠狠的教訓了一番季大妞這個繼女。
當時季言剛從學堂回來,前因後果並不怎麼了解,見季老二那麼狠的打季大妞,自然攔了一下。後來吧,在了解前因後果後,覺得堂妹的確該教訓了的季言,也就沒再管季老頭最後罰季大妞跪祠堂的事情。沒曾想就是這樣,倒讓性子獨的季大妞記恨上了,因此就有了季言被推進池塘裡的事情。
這是季言昏迷之中所呈現出來的記憶,而接管了一切的季言之在睜眼之後,卻在思索一個問題。
這位性子獨的季大妞是不是穿越的,如果是,會不會是那種經曆了後媽不少磋磨,以至於神經質到以為天下後娘都是壞的,什麼樣兒尋常的舉動都會被執拗的判定為不安好心。
不過即使是這樣又如何?
涉及到了原主季言的一條命,即使季大妞再怎麼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季言之都不會動一絲一毫的憐憫之心。哪怕季大妞即將麵臨明著被季老二媳婦攆出去,實則被賤賣到花街柳巷去,季言之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因為季言之知道,依著季大妞的獨性子,說不得在花街柳巷還能混出個人樣兒來呢,要是他阻攔,說不得來自後世以明星大腕兒榜樣兒的季大妞會認定他就是見不得她這個從小失去媽,被‘虐|待’著長大的堂妹,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呢。
嘖,如果季大妞真的是這麼想的,那八成穿越瑪麗蘇看多了。
有時候季大佬真的搞不明白喜歡看瑪麗蘇文的穿越女的想法,怎麼就認定了花街柳巷也是一種能夠提供‘飛黃騰達’的重要場所。難道不明白古代男人,不管是低門還是高戶都講究娶妻娶賢,納妾納顏嗎。
即使進了那個地方,即使以後有機會出來,也是一輩子無法抹殺的汙點。
想到這兒,季言之露出一抹分外惡劣的笑容。
算了,這些事情又與他何關。要知道原主季言可是因為她這一撞,就魂歸地府了。他沒有想著親手結果季大妞,而是任由她自我作死,除了他不想因為不知所謂的東西臟了自己的手外,也有季言之根本不把季大妞放在眼裡,覺得她再怎麼蹦躂也翻不起大風大浪的緣故!
或許這要說季言之自傲了,但身為大佬嘛,自傲了那麼幾世,也不差這一世。所以當下做了決定,季言之便把季大妞的問題給瞬間拋之腦後。
季言之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讓目前還軟綿綿的自己稍微換了一個姿勢,半倚靠的躺臥在床上。
就在這時,關著的木門,被人從外輕巧的推開。
和季老頭說了一會兒話的季老大媳婦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烏漆嘛黑,看起來像墨汁,還有一股兒怪味的湯藥走了進來。
季老大媳婦抬頭往床榻上一看,頓時手一鬆,那碗烏漆嘛黑的湯藥就脫手摔在了地上。要是以往,季老大媳婦少不了得惋惜這碗藥花費了多少銀子,可現在的她可顧不上這點。
季老大媳婦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後哆嗦著嘴,幾乎帶著顫音兒喊了一句季老頭以及正在廚房裡收拾野味,準備拿去集市上再換些買藥錢的季老大。
季老大本以為是不是季言的病情又加重,忙往房間跑的時候,腳下還踉蹌了一下,差點帶累季老頭一起跌倒躺地下。結果跑進屋一瞧,不是季言的病情又加重了,而是昏迷了好幾天的季言居然神智清醒的睜著眼睛,即使膚色慘白,甚至帶著一點灰青,但還是醒著的,而不是一動不動躺在那兒,隻有微微起伏的呼吸聲以及滾燙的體溫。
“阿娘,阿爹!”季言之試著喚了一聲,剛一開口,嗓子就乾澀沙啞的難受,就好像含了一口鐵沙子似的。
季老大媳婦率先回過神,忙跑出去到廚房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折返回來,小心翼翼的給喂給季言之喝。
“謝謝阿娘。”
喝過水後,乾澀沙啞的嗓子緩解了不少,至少說話的時候,季言之不再感覺自己含了一口鐵沙子在磨著自己的喉嚨。
“讓阿爹阿娘還有阿爺如此擔憂,孩兒真是不孝。”
“說什麼胡話,醒過來就好!”
一時之間,季老大和季老頭眼眶裡都含著眼淚,那是喜悅的淚水,父子倆都在高興季言之能夠醒來。畢竟長子嫡孫,即使原主本身不是個上進勤奮的,那在最看重子嗣傳承的季老大和季老頭心中,所在的份量也是不一樣的。
“言哥兒你好生休息。”
季老頭欣慰的抹了一把眼淚,然後轉而吩咐季老大媳婦:“老大家的,家裡還有一隻下蛋的老母雞,你殺了給言哥兒燉上,這回言哥兒可遭了老大罪了,可得好好的補補。”
季老大媳婦趕緊應答一句,便抹吧著眼淚,出去殺雞燉雞去了。
季老頭又在房間裡站了一會兒,眼見季言之麵露疲憊,隻得忍住心疼交待季言之好好休息,然後拉著季老大出去。
季言之的確很累。
原主底子本就單薄很弱不禁風,又被大冬天的推進池塘裡,以至於寒氣入體壞了根基。即使季言之手中握有良藥,但卻不敢輕易的吃下去,隻能夠采取慢慢調養的辦法,一點點的將身|子恢複得跟常人無一二。
好在季言之一貫很有耐心的。而這種耐心也體現在了細心之上。
家裡人出去後,季言之便掏出一顆效果相當於洗髓丹、大拇指大小的丹藥,小心翼翼的分成了一百份,然後將其中一份小心翼翼的喂進了嘴巴裡。
季言之闔目,沒過一會兒,身體就在百分之一丹藥的作用下,排了一身的臭汗。而就這樣,就差不多耗儘了季言之全部的體力,可見季言之目前這具身|體的素質到底有多差!
季言之睜開眼睛,緩緩的靠在床頭,那雙即使再怎麼轉變,改變形狀大小的眼珠子裡透著的始終都是睿智以及萬事索然的淡定。
掩著的木門口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不多一會兒,幾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孩子輕輕的推開門,挨個將小腦袋探了進來。
季言之隨意一瞄,發現是原主的弟妹,便好脾氣的笑了起來,輕喚道。“業哥兒、根哥兒還有蘭姐兒,竹姐兒進來吧,躲在門口探像什麼,大哥又不吃人。”
幾個小蘿卜頭紛紛衝著季言之甜甜一笑,然後就怯生生的進了屋。
“大哥,你感覺怎麼樣?”
四個蘿卜頭中最大的季根率先開口表達了自己對於堂哥的關係,而且問完之後還煞有其事的爬上床,將胖乎乎的小手搭在季言之的額頭上,學著來給原主季言看病的遊方大夫搖頭晃腦的感歎。
“嗯,不錯,燒已經退了,你家大郎病好之日指日可待啊!”
這下季言之眼中都開始浮現笑意:“那大哥就多謝根哥兒這位未來大神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