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藝術係的教學樓下,陽光斑駁,陸晝和向宏坐在台階上蹲牆角。
陸晝嘴裡叼著根草,眉弓下的糾結和妒意擰成一團,他拚命告誡自己,忍住,不就是和彆的男生合奏嗎,有什麼大不了的,音樂團那麼多女孩子,難不成她們“男朋友”都要把和她們合奏的人揍一頓?
陸晝,忍住,你可以的。
然而,當聽到音樂教室傳來的曲子,竟然是《夢中的婚禮》之後,他:“……”
腦子裡名為忍耐的弦“啪嗒”頃刻斷裂。
陸晝扯掉草摔在地上,站起來,麵無表情往台階上走。
向宏一把把他拉住:“人家原本練習時間就不多,你又要去打岔,等下人家更討厭你了!”
陸晝衛衣衣鏈都被拽壞,指著三樓飄來音樂的窗戶吼道:“他們居然彈這首曲子,什麼意思,要結婚啊?!”
向宏毫無音樂細胞:“不是叫夢中的婚禮嗎,說明隻是做夢,其實沒結成啊!”
“走開!”陸晝憤怒道:“做夢也不行!”
向宏:“忍住,晝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陸晝頭爆青筋:“鬆開!”
“哦,那你去吧。”向宏憐憫地鬆開他。
陸晝:“……”
陸晝滿頭火,像是無處發泄的藏獒一樣,踹飛一塊石頭,又頹喪地一屁股在台階上坐下來,抓了抓頭發。
一切全亂套了,他隻覺得。
他從小到大就不是會忍讓的人,他想要什麼,總是長驅直入,勢在必得,可這一回……
他的傲慢被他自己按捺,揉成一團,扔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裡。
*
晚上七點,學校禮堂附近燈火通明,很多富二代的家長都來看表演了,前排座位簡直就像是另一個社交場合,隻是沒有舉起紅酒。
謝父明麵上說是陪謝老太而來,實際上卻是為了這場社交。
這所學校裡,尤其是陸家小少爺所在的係,家長中有多少權貴他一清二楚。
他笑著和幾個人打了招呼,謝翩躚正接了謝母和謝老太往禮堂走,路上笑盈盈地對謝老太介紹這次自己的表演曲目,話中不無得意,謝父走過來,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並沒見到陸家有人來。
他不由得有些納悶兒,聽謝翩躚說這次陸晝是主持人,陸家怎麼沒有一個人前來?
陸家一向對外宣稱陸晝是唯一的繼承人,將所有的光環堆砌於這個小少爺頭上,真正到了這種場合,卻沒人來,好像不怎麼關心似的。
這倒怪了。
不過謝父也並沒有放在心上,隻是有些遺憾不能趁著這次機會認識陸家的人。
想到這裡,他把謝翩躚叫到一邊:“你們學校的陸晝呢?”
謝翩躚連忙道:“今晚他主持,他應該在後台,很忙,怎麼了?”
謝父有點埋怨謝翩躚不開竅,直接挑明道:“既然來了,可以趁這個機會,你對他介紹一下你爸。”
陸晝是晚輩,他雖然不至於把巴結表現得太明顯,但陸晝是陸家的繼承人,光是這一層身份,就讓多少人趨之若鶩,謝父自然想要早點結交,最好是通過陸晝這少年,和陸家搭上線。
謝翩躚哪裡能不明白謝父的明示暗示,隻是,她想起上次化妝間外陸晝那冰冷的一聲“滾”,她臉色便有些發白。
她勉強笑了笑,道:“當然,我和他很熟,待會兒表演完了,我來負責引薦。”
謝父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謝翩躚心中忐忑,匆匆將謝老太和父母的位置安排好,才去了後台。
上回去找陸晝,是因為化妝間剛好沒人,即便被拒絕也不會丟臉。可今晚正是最熱鬨的時候,後台全是等待參演的選手,她剛走過去,去找陸晝的心思便打消了——
這種場合,再被陸晝給臉色看,必定會傳出去。
謝翩躚有些焦躁,而正在這時,台前已經報了她的節目,她隻好強笑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禮服,昂著脖頸,竭力儀態自然地走了出去。
……
謝翩躚順利地按照計劃完成了自己的表演。
她表演的曲目那麼難,幾乎是在炫技,底下除了藝術係的人,大多數學生都聽不出好壞,於是雖然知道此刻上台表演的是美食係的女神,但還是交頭接耳,心不在焉,說說笑笑。
尤其是大多女生,迫不及待等待著陸晝上台,都對謝翩躚的表演很焦灼。
謝翩躚完成自己的曲目,自信地起身,對著台下鞠了一躬。
很順利地得到了掌聲,她看向台下的謝母,謝母對她豎起大拇指,她微微一笑,覺得今晚圓滿成功,轉身下台。
可正在這時,紅布被掀開,打了領結,風度翩翩的陸晝從後台出來,開始報幕。
謝翩躚下意識被他吸引了一眼,腳步便慢了一下。
然後就聽見在人山人海的尖叫聲中陸晝低沉磁性的聲音報出來的節目——
《夢中的婚禮》。
美食係的謝糖,藝術係的藺決。
……
謝糖???
開什麼玩笑?
謝翩躚僵硬得不能動彈,片刻後,聽見有人上場,她飛快轉身,驚愕地瞪著後台進場的地方,隻見,真的是謝糖——!她穿了一件自己未見過的潔白的長裙,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朝著三角鋼琴走去。
擦肩而過的時候,陸晝的視線同樣也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今晚的謝糖黑藻長發散開,在腰間微微晃著,白色裙角在膝蓋處搖曳,她皮膚比雪白,清澈剔透的眸子在燈光照耀下,仿佛吸進了光亮。
陸晝盯著她的背影,腳步忽然就慢了下來。
他回頭看了眼台下大多數因為謝糖出場,而安靜下來、被吸引了目光的觀眾。
他忽然揚起嘴角,漆黑的眉梢重新飛揚,鬱悶一掃而光,他頗有幾分洋洋得意,既是為自己的眼光,也是為自己的深藏功與名。
閃耀的燈光下,陸晝的人生裡,頭一回為彆人而驕傲。
……
陸晝離開了舞台,謝翩躚卻是半天都驚愕得緩不過神來。
她又看向謝糖身邊穿著白襯衣在長腳椅上坐下來的藺決,忍不住咬牙切齒。
又是這個人幫了謝糖?
台下的人看著謝翩躚一動不動,都不明所以,開始有人不耐煩地催促她快點下去。旁邊的人也急了,匆匆上台,拽著謝翩躚退至後台。
謝翩躚踉蹌一下,跌坐在後台的台階上,頗有幾分狼狽,她抬起頭,指甲掐進了掌心。不知為何,她隱隱感覺到,她這個妹妹,一切都偏離了原應有的軌道。
……
不止是謝翩躚感到震驚,台下的謝父謝母也全都是驚愕無比,謝糖會彈鋼琴?他們從所不知!
當年,生下謝翩躚的時候,謝父還在白手起家,謝家的錢財和資源隻夠把一個孩子儘心儘力培養好。而這個讓謝母差點難產的女兒好不容易生下來以後,更是兩個人的心頭肉,兩人開心地對視,決定要把寶貝女兒當成公主來培養。
可萬萬沒想到一年後她就檢查出來那種病。
兩人愛女心切,自然都做了配型檢查,可惜,都不匹配,於是,兩人隻好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再生一個。
幸好,生下來的妹妹謝糖和謝翩躚完全匹配,能夠在未來翩躚最危難的時候救翩躚一命,兩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隻是,當時謝氏還在起步,兩人沒有錢也沒有精力去培養兩個孩子。
於是才將謝糖送去了鄉下,隻給她外婆一些生活費。
若不是謝糖外婆去世,兩人可能永遠也想不起這個出於意外才出生的孩子。
因此,他們的翩躚從小就被精心培養,被視若掌上明珠,而謝糖一早就在鄉下長大,十歲以後再帶回來培養,想必也已經晚了,於是兩人並沒有費心思……
鋼琴、小提琴、劍術,各類才藝他們都讓謝翩躚試過,最終謝翩躚熟練的隻有鋼琴。
而謝糖對此連接觸都沒有接觸過。
現在怎麼竟如此擅長——?
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台上的謝糖,渾身在發光,從她指尖淌出的音樂,如訴如泣,哀傷冷清,宛如少女的低吟。
大提琴的渾厚抒情,更是為此增添幾分悵然。
台下一開始還有人在遺憾陸晝報幕時間那麼簡短,還在說話,可漸漸的,都停止了聲音,都忍不住抬頭朝舞台上看去。
他們沉浸在旋律裡,莫名有些想要掉淚。
謝老太也握緊了自己的手,渾濁的眼珠裡出現一些濕意,她覺得這旋律似乎流淌著的是孫女的難過,讓她心裡也揪著疼。
……
一曲畢,全場安靜幾秒後,氣氛竟然一瞬間達到了最頂峰,鼓掌尖叫聲是方才謝翩躚表演時的數倍。
謝父發現自己身邊好像是一個叫做王香雯的c班女生,竟然在悄悄抹眼淚。
他心底雖然也被謝糖的旋律給觸動,但他到底是成年人,冷石心腸多了。
他看著台上謝幕的謝糖,移不開眼,並不是自己的錯覺,自己這個小女兒,好像在自己和她母親看不到的角落,無人問津中,悄然變得優秀起來。
這,實在令人意想不到。
謝父一時之間心中掀起了一些疑惑和波瀾。
……
等謝糖也表演完後,謝老太實在坐不住了,不打算繼續看表演,竭力忍住老淚盈眶,要去找自己小孫女。正好謝母心中也驚愕不已,於是一道起身離開。
幾人去後台,謝父一眼看見坐在角落裡,脫了外套,隻穿著一件白襯衣,正拿著礦泉水瓶喝水的少年陸晝。
他是長輩,自然不好主動過去搭訕,於是趕緊叫來謝翩躚。
謝翩躚臉色正發著白,心不在焉,止不住地去想謝糖演奏的事情,被謝父一叫,想也沒想地過去,卻是聽見謝父催促她快些引薦。
謝翩躚臉色一下子更虛浮了。
她心虛地看了眼陸晝,正要找個借口說陸晝還有事,卻隻見,陸晝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仿佛是正好看到了她們一家人,於是眸子凝了凝,走了過來。
朝自己這邊走來的?
謝翩躚頓時心中一喜,以為陸晝大約是知道謝氏在酒店行業赫赫有名,主動過來認識,這樣正好,不用自己費儘心思了。
她趕緊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角。
陸晝走過來,站定,少年的身影修長,被後台的光照在地上,雖懶散立著,卻氣勢迫人。
他定定看著謝父,眸中沒有多餘情緒,道:“伯父伯母好。”
謝父早就想結交陸家了,隻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陸家的宴會他去過多次,卻根本和陸家的人插不上話,所以才動了通過謝翩躚認識陸晝的心思。
他心中簡直狂喜,隻不過麵上還要端著,點了點頭,像長輩一樣沉吟道:“你和翩躚是朋友吧。”
謝翩躚心中一咯噔,期待地看著陸晝,覺得陸晝應該不至於當著自己父親的麵給自己難看。
可誰知——
“謝翩躚?”陸晝皺眉,“不認識。”
“……”
謝翩躚臉色猛然慘如白紙,難看至極。
陸晝看向遠處剛下台正在角落裡整理服裝的謝糖,濃黑的眼底才掀起了情緒,嘴角露出一點淺淺笑意,眉弓下藏起了一些不易察覺的寵溺。
他視線仍落在謝糖身上,揚起唇角:“謝糖不是伯父伯母你們女兒嗎,介紹一下,我在追謝糖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