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賀的人，道謝的人，來了一趟又一趟。
蘇玉蘭家門口的門檻都幾乎被踩平了。
除了李荷香和知青宿舍的同誌，陸招娣和陸來娣都考上了。
陸來娣成績比陸招娣好一些，考了大專，即便是大專，但在這個年代那也是非常稀罕的。
陸招娣考了一個中專，但是她對自己的成績非常滿意了。
也從沒想到她那半吊子水平，也能考上個學校。
陸大嫂更是高興得當晚就殺了一隻雞，還給蘇玉蘭家送來了一半。
蘇玉蘭這回倒沒有跟陸大嫂客氣，不過雞她沒有要，而是去茅草屋跟他們吃了頓晚飯。
吃過飯後，蘇玉蘭開始跟陸招娣陸來娣商討選專業的事情。
陸來娣早早已經想好了以後要當護士，這次高考分數也夠，所以就沒有多討論。
隻是陸來娣，她有點不上不下，她遲疑了好一會才跟蘇玉蘭說：“三嬸兒，我那分數，讀不讀也罷了。”
“我想留在崗坳屯。”
不過她娘是想她去念書的，陸招娣卻不敢想。
他們家現在一窮二白，一下子要供兩個人去上學，還是去大城市裡頭，著實有點不切實際。
來娣考得比她好，理應去讀書的。
她可以不讀的。
“怎麼不讀？”蘇玉蘭皺眉：“怎麼也得讀！”
她不敢想象陸招娣這個年齡留在民安鎮裡頭，以後能有什麼出路。
說不定哪天就被陸老太強迫嫁給彆村的泥腿子去了！
蘇玉蘭正色道：“現在已經有一條現成的路擺在你的麵前了，你還想走什麼路？留在這裡你能有什麼可乾的？”
陸大嫂原本收拾碗筷的動作也停頓下來了：“大妹，這不都考上了嗎？你咋滴還想著不去讀呢？多少人考都考不上呢！”
即便陸大嫂大字都看不懂，但是因為蘇玉蘭考了省狀元這事兒，關於高考的信息她了解了不少。
今年高考錄取率非常低，凡是考得上去的都是人才。
現在她家一下子就出了兩個人才，哪能有不去讀書的道理？
就算砸鍋賣鐵也要去上學！
陸招娣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蘇玉蘭略略思索，看著陸招娣問：“是不是因為生活費問題？”
一向少言沉默的陸大哥聞言不禁皺眉，說道：“這個爹會給你們想辦法的，你一個小孩子瞎操心個什麼勁兒？”
陸招娣忍不住眼眶一熱，怎麼想辦法？
他們家現在估摸連二十塊錢都拿不出來，她們要是去念書，一讀就是三年，就算勉強解決了第一個月，那第二個月第三個月……第二年第三年呢？
陸招娣想到就覺得困難，家裡還有兩個小的妹妹。
陸招娣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道：“我作為家裡頭的老大，應該學會為家庭肩負起責任。要是堅持去上學，加重家庭負擔不說，家裡也沒個人幫忙乾一下家務活，這哪能成？”
她不能夠那麼自私的。
再說，她這個年紀，在農村裡頭不少已經嫁人生娃了、
還去什麼上學。
陸大嫂不滿了：“這家務活能有多少的！你瞎湊合個啥勁兒？！你三嬸兒都說了，以後你們讀了書出來，國家還給你們分配工作，你有輕鬆活兒不乾，逗在這山旮旯農村乾啥？”
就算陸招娣是家裡的老大，可在他們眼裡也還是個孩子。
如果有更好更輕鬆的路可以走，乾啥還要走他們的老路？
蘇玉蘭走過去摟住了陸招娣的肩膀：“招娣，沒有誰規定當老大就一定得肩負起家庭責任。就算你有這份孝心，也可以等念完書以後好好工作，等以後賺錢了再幫補家裡。明年初你一定得去上學，不得留在這裡。費用問題三嬸兒替你們解決，不要再說了，你之前不是說想當老師，那就去上師範學校。”
陸招娣：“三嬸兒……”
蘇玉蘭強硬道：“你不報我就私自替你報了，你彆想不去！”
陸大哥聽到蘇玉蘭這麼一說，咽了咽口水，但還是什麼都沒說。
之前老三就找他去做木工，但是陸大哥覺得那比投機倒把還要嚴重的事兒也就沒去。
如今為了孩子，他覺得自己是時候改變一下思想了。
……
選完專業之後，在過年前大家陸陸續續收到了錄取通知書。
蘇玉蘭的分數足以讓國內任何一所高等院校錄取，不過她依然選擇了自己上輩子的母校，Z大。
錄取通知書到手，然後就是準備過年了。
今年的年過得尤其紅紅火火，不僅糧食大豐收了，也恢複了高考，即便是農村裡頭也感到很多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改變著。
過年之前村裡頭來了不速之客。
年廿八這天陸誌堯早早起來去幫忙殺豬分肉了，蘇玉蘭則留在家裡捯飭著過年的小吃，米餅，發糕，糖環之類的。
蘇玉蘭之所以不去分肉，她是怕自己過去分肉，那些個同誌又給她塞各種肉啊雞啊的。
正當蘇玉蘭剛剛炸好了一籃子糖環後，院子外又傳來了大隊長的大嗓門：“蘇知青，省城裡頭有記者來找你拍照喲。”
這時，又聽到大隊長說道：“這就是咱們蘇狀元的家，還是紅磚房呢。”
不過想到城裡頭的同誌什麼沒見過，於是又加了句：“咱蘇知青兩小口都考上大學了呢，他們平常都可賣力乾活兒了。”
沒等蘇玉蘭擦乾淨手，幾道身影很快便走到了客廳門前，一道熟悉的男聲便喊道：“蘇同誌，可讓我一頓好找了！”
蘇玉蘭抬眸，隨即看到了南方明報的周國華和李愛國同誌。
她頓了下，隨後揚起一抹笑：“周同誌，李同誌，請進請進，怎麼是你們？”
周國華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這不是專門來采訪省狀元嗎？我當時一聽蘇玉蘭這名兒，就自告奮勇來了。想不到還真是你！了不起啊了不起！”
大隊長聽著他們的話，隨後疑惑地問：“你們……認識？”
“對，之前我們在火車上見過。”
周國華隨後便跟大隊長說起了蘇玉蘭之前在火車上的見義勇為，又說起了蘇玉蘭被偷介紹信的驚險之事，一時間紅磚房吵吵鬨鬨的，好不熱鬨。
*
可就在周國華和李愛國給蘇玉蘭采訪的時候，蘇玉蘭倏然聽到了陸老太的大嗓門在地堂外喊道：“老大家的，陸招娣陸來娣，你們都給俺滾出來！你他奶個腿兒，彆人參加高考，你們兩個女娃娃湊什麼熱鬨去！有你們女娃娃什麼事兒了？一個個都異想天開了！”
地堂離蘇玉蘭的紅磚房很近，幾乎外頭有人說什麼，他們裡麵都能聽到。
被這麼一吼，原本打算給蘇玉蘭拍照的周國華也忍不住停了下來，看向外麵。
蘇玉蘭皺起眉頭，對周國華說：“周同誌，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可以等會兒回來再給你們拍照嗎？”
周國華點頭：“不著急，你忙你的吧。”
說著蘇玉蘭便快步走出了院子，往紅磚房走去。
周國華和李愛國看著她匆忙的身影，也忍不住跟了出去。
隻見陸老太一手叉著腰，另一手伸出如同枯樹般乾裂的食指指著陸招娣陸來娣：“陸招娣陸來娣你們一個個女娃娃參加什麼狗屁高考！湊個熱鬨也就算了，居然還去報考啥學校去了是不？俺告訴你倆，門兒都沒有！”
這時候陸大嫂從茅草屋出了來，聽著陸老太一說，便皺起眉頭：“娘，你在乾嘛呢？”
陸老太一看陸大嫂出來了，便指著她訓道：“老大家的，你說你是不是腦門有問題？你居然讓兩個女娃娃去上學？她們女娃娃讀那麼多書來乾啥？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給人生娃！生那娃以後是跟咱姓陸的嗎？”
陸老太歎氣地一拍大腿：“這他奶的不是給彆人做嫁妝嗎！虧大發喲！”
這時，陸招娣和陸來娣已經聞聲走了出來，聽著陸老太的話頓時臉色都發青了。
正當陸大嫂整個人都氣得漲紅了臉的時候，蘇玉蘭突然慢慢走了過來，說道：“我說你腦門才有問題，憑什麼女孩子就不能讀書？”
這個陸老太消停了一段時間，又來鬨了。
真的要儘快離開這裡，不然三不五時被她這麼一鬨，真的有夠煩的。
蘇玉蘭好不容易才勸說了陸招娣上學去，她這一攪和，也不知道陸招娣又會怎麼胡思亂想了！
陸老太聽著蘇玉蘭的話，渾濁的眼睛頓時瞪得大大的，死死盯著蘇玉蘭，罵道：“好你個喪門星，俺不尋麻煩，你倒是多管閒事起來了是嗎？這跟你有個屁關係！你一個外姓娘兒們管不了咱老陸家的事兒！”
“俺說不能讓她們上學就不能！”
蘇玉蘭輕嗤一聲，站到了陸招娣陸來娣麵前：“你說不能就不能？我偏要支持她們去上學！”
陸老太似乎不在意蘇玉蘭的話，反而得意地笑了一聲：“老大家的，招娣還是你的女兒吧？你這是自家的女兒管不著讓彆人管了？”
“老大家的，既然你管不著，那就讓俺這個當阿嫲的來管。俺已經跟下水村的李癩子家談過了，他家老二是駕駛員，他家婆娘年初那會過了，招娣年紀也不小了，嫁過去以後也不愁吃不愁穿的了。”
聞言，蘇玉蘭和陸大嫂都愣了下。
那李癩子家的老二家已經生了有四個娃娃，這讓招娣一個黃花大閨女嫁過去，不就讓她當後娘？
而且，誰不知道那老二經常打媳婦，有人傳言他家婆娘可能就是被他喝醉酒之後打死的！
這不是讓招娣去送死嗎？
陸招娣聽了，連忙搖頭：“不，我不嫁！我不要嫁到李癩子家去！”
陸老太輕嗤：“不嫁也得嫁！人李癩子那老二已經連禮金都給了俺，誠意已經給足了，你彆給臉不要臉了！也甭再想著去上什麼學，有那錢上學，還不如幫襯一下老陸家……”
蘇玉蘭以前也就覺得陸老太蠢。
現在看來，是又蠢又壞！
連自己的孫女都算計進去錢眼裡，簡直就不是人！
蘇玉蘭按住要上前理論的陸大嫂，直接喊道：“我國婚姻法已經明確強調了男女之間婚姻自由，任何人都無權包辦婚姻。”
“就算你是她阿嫲也不行！”
再說了，做出這種事的也不配做人阿嫲！
蘇玉蘭對陸大嫂說：“大嫂，你去婦聯找廖主任，說這裡有人想要拐賣婦女同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