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枝椏下,他邂逅了幾個忙著采花的幽冥寧芙。在人間的傳說裡,她們是深夜裡舉著火把召喚亡魂的不詳的神靈,但在她們拈起手中嬌小的石榴花,彆在鬢角露出嬌羞的笑容時,她們看上去和恩納那些來自山林的寧芙並沒有什麼差彆。
納西索斯深深看了她們一眼,又回想起剛剛看到真理平原上亡靈排隊的場景,怎麼也想不到有序,和平,歡笑,這些充滿褒義色彩的詞語,竟然也會出現在這片毫無生機的冥土上。
“很奇怪?”塔納托斯順著納西索斯的目光望去,聲音悠遠,好像陷入了回憶:“在父神母神相繼沉睡,塔爾塔羅斯被上一任神王克洛諾斯充作囚牢的時候,我也想不到冥界會變成現在的模樣。但是冥王憑他的能力做到了。他把有限的冥神調度起來,根據不同的神職安排我們做不同的事情,漸漸的,冥府也有了歡笑……”
但是他自己,卻常年埋頭在公文中,越來越沉默寡言。
塔納托斯告訴納西索斯,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冥王笑的樣子。他說,冥王是為他露出的笑容,他真的很喜歡他。
塔納托斯本來不想說這些話。他嘴笨,所以不愛表達,他怕自己弄巧成拙,反而讓納西索斯更反感冥王陛下。但是他想,他們的王應該更幸福,他值得擁有一位優秀的伴侶,一段美滿的婚姻。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能幫到哈迪斯。
納西索斯靜靜聽著塔納托斯的話,他好像無動於衷,在他內心的縫隙中,卻已悄然陷進去些許微塵。
……喜歡?
他想,真有這樣無來由的喜歡?
在被搶婚以前,他確信自己沒有見過冥王哈迪斯。冥王的喜歡從何而來?
納西索斯不願深想。
——本來就沒有這樣的道理,不是彆人喜歡他,他就要同樣交付自己的喜歡,何況是這樣充滿了不尊重的,被強搶的喜歡。
納西索斯抿出嘴角的不快,望向塔納托斯:“或許你也可以試試,說不定你也能讓冥王笑起來。”
納西索斯話音甫落,就後悔自己說得太衝,明知道塔納托斯並沒有強求他的意思,他不該那樣說。萬幸塔納托斯好像根本沒明白他的意思,他苦著臉抓了抓頭發,哀歎道:“你就饒了我吧,我根本不敢這麼想,我這麼笨,隻會惹冥王生氣!”
就,還挺有自知之明。
納西索斯揚了揚嘴角。
又走了幾步,他終究沒憋住,問:“你既然這麼崇拜冥王,怎麼不去幫他處理塔爾塔羅斯的動蕩?”他不是想支開塔納托斯逃走,他既然允諾了今天不會逃跑,就絕對不會在混亂的時候添亂。
隻是,他想……
在昏暗的寢殿裡徹夜批閱公文的冥王,身上確實肩負了太多的責任。
他沒有心疼。
一個搶掠者還不需要他這個被害者心疼。
但是撇開他和哈迪斯的衝突不說,沉默的男神確實是一位了不起的王者!在這一點上,納西索斯佩服他。
塔納托斯卻好像不太明白納西索斯的意思,他琢磨了片刻,向他確認:“動蕩?你是說提坦神的那些小打小鬨?”
見納西索斯點頭,他不以為意,擺擺手道:“你把這件事想得太嚴重了,被關在塔爾塔羅斯,那些不安分的提坦神沒有哪天不鬨。隻要冥王把結界加固一下就好,不會有問題的!”
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想起自己的誤解,想起自己在哈迪斯麵前說的那些話,突然燙紅了臉頰。
他不想呼吸此地尷尬的空氣,急忙往前走了幾步,穿過石榴花林。遠處,一團團比石榴花更豔麗的火光灼傷了他的眼睛。
他頓住,岔開話題:“那是哪裡?”
塔納托斯為他解答:“那是深淵的囚牢,塔爾塔羅斯。”
黑霧吞吐著,好像要把整片天空吃進肚子,卻又因為火光的照耀無處遁形,在極熱烈的紅色中,一點點彌漫著。
納西索斯凝眸望去,忽然看到火光衝天而起,然後大地震顫,冥土□□,巨大的轟響中傳出提坦神的怒吼。
“——該死的冥王哈迪斯,放我們出去!”
“——放我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