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1 / 2)

當夜, 他們還是留在了恩納。

木屋的床很小,哈迪斯攬著納西索斯,他們相擁而眠。

然而,哪怕他們緊緊擁抱, 他們的心卻離得很遠很遠……

第二天, 兩位男神早早醒來,回了冥界。他們彼此默契, 不去提夜裡的不愉快, 但是絕口不提不代表那些不愉快沒有留下痕跡。哪怕雪化了, 都會有一灘水跡,他們又怎麼能做到風過無痕呢?

從那以後, 兩位男神的相處又多了一分不自然。

他們彼此試探, 努力在雙方的接受範圍內, 找一個最佳的平衡點。

但是,愛要怎麼平衡?

他們做不到。

幾天下來, 哈迪斯的眼眸愈發深沉。

納西索斯沒說,但他沒有錯過哈迪斯眼底的那抹深思。

審視,然後深思。

哈迪斯在想些什麼?

這天, 死神塔納托斯帶眾冥府士兵進行拉練, 納西索斯不用去演練場教射箭。他也不想呆在冥王神殿, 便坐在愛麗舍的花園裡, 把雙腳浸在蜿蜒的溪水中。

愛麗舍鮮花不敗。荼蘼順著籬笆又往上爬了很多,垂下長長的藤蔓,墜著一團團雪似的白花。納西索斯不愛荼蘼的香味,那會讓他想起厄洛斯那帶著惡意的夢境,他離那一樹荼蘼遠遠的,坐在哈迪斯為他手植的紅玫瑰旁。那片紅玫瑰開得正豔, 好像一團團烈火,在陽光底下肆意燃燒。

玫瑰香味馥鬱,然而納西索斯情緒不高,聞著那濃濃的花香,隻覺得心裡憋悶。

西奧多在花田裡撒著歡,它在一片迷迭香裡撲騰,身上沾了些草葉,還頂著一片淡紫色的花瓣,把自己染成了一條有著綠色和紫色斑點的小狗。又攆著蝴蝶,一路從迷迭香花田裡撲過來,前足上纏著花莖,連跑帶滾,撲到了納西索斯的身邊。

納西索斯將它摟住:“鬨什麼呢,毛毛躁躁的。”

他說著,把小狗提到自己腿上,讓它趴好,一點一點細致地摘掉它身上的花葉。

忽然,頭頂投下來一片陰影,納西索斯抬眸,看到了一位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男神。他頭戴一頂有翼的帽子,金色的碎發不安分地從帽子下邊探出來,碧色的眼眸裡滿是隨性恣意。他不像一位神明,更像人間流浪的詩人,渾身洋溢著自在輕鬆的氣息。

是神使赫爾墨斯。

納西索斯直起身子,以冥後的身份與他對話:“神使,您牽引的亡靈不該直接來到愛麗舍,您應該帶他們去真理平原,接受冥府判官的審判。”

在納西索斯看來,赫爾墨斯來冥界,隻可能是公事,他能和冥界的哪位神祗有私事要辦呢?

然而赫爾墨斯晃晃手指,揚起一抹狡黠的笑:“親愛的納西索斯,你不需要擔心,那些亡靈已經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他今天的反應總算像神話傳說裡的赫爾墨斯了。

納西索斯卻蹙眉,不接受他的熱絡:“請你叫我冥後殿下。”

赫爾墨斯的碧眸轉深,他聳了聳肩,故作輕鬆:“好吧好吧,冥後殿下,你就一點兒也不好奇我找你有什麼事麼?”

小白狗在主人的懷裡打了個滾,又伸出兩隻前爪,往納西索斯的衣襟處爬。納西索斯把那不聽話的狗爪抓住,神色淡淡:“我和神使大人沒有什麼交集,你找我能有什麼事呢?”

沒什麼交集啊……

赫爾墨斯把手背到身後,捏緊了拳頭。聲音卻依舊自在從容:“嗨呀,冥後殿下,你看得太窄了,交集是可以慢慢建立的。我最喜歡通過交易來認識不同的人了,今天我就帶來了與你有關的消息,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和我交個朋友?”

交朋友?

神王的愛子,備受寵幸的神使赫爾墨斯要和冥王的伴侶交朋友?

納西索斯又揉了揉西奧多的狗頭,不去看他:“如果你是想要談交易,我不感興趣。”

赫爾墨斯能和他交易什麼信息?他們並沒有什麼交集。既然沒有交集,赫爾墨斯從哪裡得來讓他在意的消息,總不能是出賣神王宙斯,來交他這個朋友吧?沒這個必要。

以前的納西索斯並不在意神王宙斯和冥王哈迪斯的關係,但不代表他什麼都不知道。在冥界呆的時間長了,他更加確定:哈迪斯應該是真的無心奧林匹斯的權威,但是神王宙斯卻對他十分防備,他們不像是兄弟,倒像是敵人。單方麵的敵人。

納西索斯的態度很明確,赫爾墨斯應該是很懂眼色的神明,他身為神王的使者也犯不著交好冥後,但在這件事上,他卻意外犯軸:“我帶去世間各地的消息,還沒有不被重視的。你說你不感興趣,我偏要告訴你!”

隨便吧。

納西索斯情緒不高。

他不喜歡赫爾墨斯打擾他的生活,儘管這位男神意外讓他想起他在恩納的一位朋友。但是不一樣的,他的那位朋友不會做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看起來終於正常一點的神使,其實今天還是奇奇怪怪。納西索斯懶得再聽他說話,把西奧多從身上攆下去,然後撐著手臂站起來。

淅淅瀝瀝的水花濺開,好像風吹落了朵朵荼蘼花。納西索斯赤足踩在細嫩的草葉上,小草沾了溪水,好像點亮了一雙雙小眼睛,迎著天火眨呀眨呀。他怕癢,被草尖搔得受不了,踩上拖鞋就要離開。

赫爾墨斯見他要走,顧不上再故弄玄虛,大聲道:“阿芙洛狄特向神王告了一狀,請求神王對付你。你最近不要去人間,容易遭遇危險!”

納西索斯頓足,他偏頭去看赫爾墨斯:“為什麼告訴我這件事?”其實不用赫爾墨斯提醒,他也知道阿芙洛狄特嫉恨他,上次在奧林匹斯神山,她還向戰神阿瑞斯告狀呢。

納西索斯不怕她。

連報複都要寄希望在彆人身上的女神,有什麼好怕的?

被她求助的人不會對她的情緒感同身受,為了她的仇恨,他們又能做到幾分?

哦,神王宙斯可能不太一樣。

他對付他,那就不是簡單對付他了,多半是為了哈迪斯。

但是納西索斯也不為此擔心,在與神王對峙這件事情上,哈迪斯要比他懂太多,他隻需要把這件事說給哈迪斯聽,把一切交給哈迪斯就好。

想起黑發的冥王,納西索斯有片刻的出神。

赫爾墨斯正注視著他,聞言便道:“你長得這麼好看,好看的神應該被憐惜。”

他似乎有些躊躇,又問:“你今天不高興麼?和冥王有關?”

納西索斯還沒回答,另有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神使既然已經辦完公務,慢走不送。”

赫爾墨斯尷尬了,循聲看去,隻見冥王哈迪斯正一步步走來,他臉色沉冷,看不出喜怒,卻平白讓金發的男神一陣惡寒。

要糟!

赫爾墨斯感到頭疼,事實上他問這話真沒有彆的意思,被當事人聽到,倒好像他彆有用心似的。出於強烈的求生欲,他想要替自己解釋兩句,可是哈迪斯看都不看他,他現在怎麼解釋都顯得突兀。

“哈迪斯。”

納西索斯看向他的伴侶,輕輕呼喚,仿佛提醒。

他的腳趾在涼鞋裡微微蜷曲,被哈迪斯看得有些不自在。

哈迪斯便遂他的意,移開目光,看向赫爾墨斯:“你該走了,赫爾墨斯。”

他換了個稱呼,赫爾墨斯頓時一個激靈。

“是,是,我該走了。”

哈迪斯雖然沒看他,他卻覺得自己在這裡快待不下去了。想他堂堂神使,走到哪裡不受人歡迎?也就是在冥界,才會被這樣對待!不過想想他先前說的那些話,估計在哈迪斯聽來和挖牆腳沒什麼區彆,雖然他沒有這個意思,但是此時此刻能被冥王放過,對他來說已經是萬幸了。

赫爾墨斯不再多想,他腳踩飛鞋,那涼鞋上的雙翅輕輕扇動,帶著他飛上天空。

“再見冥王陛下,再見冥後殿下!”

回應他的,隻有小狗西奧多的兩聲“汪汪!”

赫爾墨斯飛走了。

哈迪斯問納西索斯:“冷不冷?”

“什麼?”

納西索斯先是沒反應過來,等察覺到哈迪斯的視線再次落到他的腳上,他忙道:“我不冷。”

他的皮膚很白,被水浸泡過的地方沾染了水色,更像是白得透明。他顯然玩水的時間不短,腳趾旁的皮膚都被泡皺了,愈發襯得那幾個腳指甲粉粉的,格外可愛。

哈迪斯突然蹲下,伸手去捉他的腳踝。

“踢開涼鞋。”

納西索斯一愣:“乾什麼?”

哈迪斯感受著他腳踝上的涼意,微微蹙眉:“乖,聽話。”

他很少這麼說話,納西索斯每次聽他這麼說,都會產生一種他把自己當小孩哄的錯覺。但他偏偏就吃這套,從哈迪斯微熱的大手握住他的腳踝開始,他就無從抵抗。

踢掉鞋子,納西索斯的腳掌落在哈迪斯的手心。黑色的神力從他的手掌中漫開,好像濃濃的黑霧,將那白|皙的腳掌纏繞,包裹。黑與白的侵占,融合,有種蠱惑人心的張力。

納西索斯感覺自己的腳暖起來了。

“換另一隻。”

哈迪斯用神力帶走了他腳上的水漬,讓他變得溫暖。

奇怪的家夥。

他總是那麼細心,讓他無法抵抗他的溫柔。

納西索斯感覺自己胸口有些發悶發堵,他吸了吸鼻子,希望能讓自己的呼吸變順暢。

哈迪斯沒錯過他細微的聲響,抬頭問他:“還冷?”

天火即將藏匿的時候變成了淡淡的橘色,灑在冥王冷峻的臉龐,柔化了他的麵部輪廓,給他的眉眼平添上幾分溫柔。他說話的聲音算不上柔和,卻藏著深深的關切,軟化納西索斯的心。

納西索斯心想,哈迪斯曾經說,他給他溫暖,給他家的感覺。

他又何嘗不是呢?

可是,他們明明彼此相愛,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納西索斯想不明白。

哈迪斯的聲音猶在他的耳畔響起:“畢竟是冬天,從人間引來的溪水涼得很,你不要貪玩。喜歡玩水的話,我們去伊迪普索斯。赫菲斯托斯曾在那裡敲擊地麵,把大地深處的泉水引出,與海水交融。那裡的水哪怕到了冬天,都很溫暖。”

……他分明不愛享樂,卻會為他關注這些。

沒有聽見納西索斯的回應,哈迪斯又道:“常去那裡也不可能,你等我忙完這兩天,我去把伊迪普索斯的溫泉引下來,以後不必舍近求遠。”

……他分明不愛多說,卻總是為他考慮方方麵麵。

這樣照顧他的男神,怎麼可能不愛他?

納西索斯搖了搖頭:“不用的,我不冷。”

他笑著,笑容溫暖,能使堅冰融化:“有你幫我暖著,我不冷。”

這句話奇異的具有一種取悅人心的力量,哈迪斯揚唇,似是笑了一下,橫亙在兩位男神中間的霜雪,就這樣融化在了笑容裡。

西奧多又跑遠了,納西索斯沒有去找他。

他有時候腹誹哈迪斯愛吃醋,連西奧多也不放過,其實他自己也是一樣,與哈迪斯相處的時候,他並不希望被西奧多打擾。儘管小白狗其實什麼都不知道,偶爾破壞氣氛也不是故意為之。

“回去麼?”

哈迪斯問。

納西索斯微微點頭。

兩位男神並肩往冥王神殿走,納西索斯問哈迪斯:“你不好奇赫爾墨斯跟我說了什麼?”

哈迪斯毫不介懷:“他既然是說給你聽的,你知道就夠了。”

是信任啊。

納西索斯喜歡哈迪斯交付給他的這份尊重。

他據實相告,把赫爾墨斯的提醒說給哈迪斯聽。哈迪斯的想法果然和他一樣,並不把宙斯的針對放在心上。想想也是,按照宙斯那樣的心胸,哈迪斯要是跟他計較,隻怕每天都有生不完的氣。宙斯是隻愛啄人的公雞,他們可犯不著和宙斯互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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