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帕裡斯的聲音回蕩開的時候, 似乎另外有什麼聲音在響應他。
納西索斯皺眉,側耳去聽。
——危險逼近!
隻聽“嘩”一聲,一片陰雲壓來。納西索斯抬頭望去,看見一隻巨鷹正向他俯衝而來。說是“巨鷹”似乎不對, 那鷹是鷹沒錯, 卻長了兩個腦袋,張開的翅膀上, 每一片羽毛就像一把尖刀, 閃著駭人的冷光。
是隻怪物。
納西索斯對於它的出現並不奇怪, 眾冥府士兵不便在日間行動,他決定獨自抗敵。隻是有一點——那個叫做帕裡斯的放牧人, 他沒空保護他。
正好有兩個大膽的亡靈聽見動靜, 探頭探腦來看情況。納西索斯毫不猶豫, 衝他們下達指令:“把他丟下去,不死就行!”
帕裡斯還來不及反應, 就感覺自己被無形的大手抓住。他“啊啊啊”大叫著,努力掙紮,結果隻是在地麵拖出了兩條彎彎曲曲的痕跡。他被拖到了山頂的邊緣, 冷風吹他滿頭滿臉, 吹掉了他頭上的破帽子。他來不及去抓, 就感覺失重感傳遍全身, 他掉下了懸崖。
“啊啊啊啊——!”
帕裡斯的聲音比鷹怪的聲音更尖銳,納西索斯皺緊了雙眉。
金色的大弓出現在納西索斯手裡,他搭上三支長箭,射向那隻鷹怪。長箭破空,帶著來自冥界的死亡神力,射向那隻鷹怪的腹部, 那裡是所有鳥禽的弱點。
那隻鷹怪閃身躲避,作為天空的寵兒,它顯然很擅長飛翔。可惜躲開一支箭,馬上又有一箭追到,它躲閃不及,被納西索斯射中了翅膀。“篤”一聲,那翅膀擋住了攻擊,隻震掉了幾根羽毛。
“嘩嘩”幾聲,是羽毛落在了樹上,山頂上。
落在樹上的羽毛割斷了樹枝,光禿禿的樹乾砸到了地上。落在山頂上的羽毛切碎了石頭,大塊的石頭從崖邊墜落,久久才傳來悶響。
好鋒利的羽毛!
納西索斯眯眼,眼裡多了一分警惕。
趁著納西索斯分神,那鷹怪又調整好了姿勢,它倏然張開雙翅,無數尖刀飛向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已經有了防備,見尖刀像雨點兒似的飛濺,便用神力撐開了一把大傘,帶有腐蝕性的死亡神力吞吐著,那一把把鋒利的刀觸及傘麵就化了。
鷹怪見狀,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
納西索斯眼尖,沒錯過它那張開的鷹喙裡吐出了什麼東西。
他心知這隻鷹怪是派來對付他的,實力不會太差。現在他還不知道深淺,不敢硬扛,便閃躲開來。沒想到那鷹喙裡吐出的竟然是一條小蛇,那蛇也是一身的尖刀,遇風就長,一直長到了成人手臂粗細。
敵人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納西索斯腹背受敵。
鷹怪又一次扇動翅膀,它的翅膀上,剩餘的羽毛紛紛射向納西索斯。沒有了羽毛的翅膀無法支持它繼續飛向,它便落到了地上,又吐出了一條渾身是刀的蛇。
納西索斯又一次撐傘,擋住了那些羽毛。他決定反守為攻,直接凝聚神力,向鷹怪砸去。鷹怪在地麵上行動顯然沒有在空中方便,它便直接召喚蛇來替它抵擋。那蛇觸及納西索斯的神力,頓時化成一團黑霧。
倒是比他想象的要好對付。
納西索斯直覺不對,突然,一股危險的氣息從他背後傳來。他驀然回頭,隻見又一隻鷹怪俯衝過來,它張嘴,嘴裡竟然吐出了一團黑色的神力。那是——他的死亡神力!
納西索斯這才明白,兩隻鷹怪一體雙生,它們互為彼此,結合一體就有兩個腦袋,分開也能各自為政。而被那蛇吸收的黑霧,竟能被它們轉化利用,再用來傷害他!
納西索斯不敢接那團死亡神力,如果那隻是他的神力,會直接回到他的神體,那又算什麼攻擊?鷹怪既然會這麼做,必然在那團死亡神力中摻了彆的什麼會殺傷他的東西。他略一思考,隻能彈手用死亡神力去擋,像小孩子彈彈珠一樣,強行彈開那團詭異的神力。
那團神力改變了方向,在半空中轟然爆開。
空氣裡彌散開一股淡淡的氣息。
那是災厄的氣息。
一時間,伊達山附近的怪物都被吸引了過來,天上是一片黑雲,山林中也傳出了冥府士兵與怪物廝殺的聲音。在林中,沒有陽光的地方,冥府士兵尚且能夠活動,但是這天上的怪物,隻能由他解決。
風撩亂了納西索斯額前的碎發,他眼神冷厲,迎了上去。
這場廝殺持續了多久,納西索斯一時算不清楚,但他聽著帕裡斯的聲音從一開始的響亮,到後來劈叉,再到後來越來越低,直到現在徹底聽不見……想來,應該過去有一段時間了。
他有點累了。
哈迪斯。
他嘴唇微微翕動,呼喚伴侶的名字。
此刻,他多希望能夠靠在冥王的懷裡,安安心心的閉一會兒眼睛。
但是他不能。
哈迪斯不在他的身邊。
哈迪斯不會出現在這裡。
哈迪斯還在等他。
他快要點回去。
納西索斯頓時又有了力氣,他握緊手中的金劍,一劍刺出,一隻怪物殞命。伴隨一聲痛呼,淡紅色的血液濺在他的臉上,像是在雪地裡斜斜開了一枝粉色的薔薇。他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竟然也沾了血跡,被他眨落下來,順著眼角劃下,美得驚人。
又一隻怪物逼近,納西索斯再次揮劍。
就在此刻,一陣琴聲響起。
琴聲悠揚,在這樣混亂的廝殺中顯得格外不合時宜,它可以出現在貴族豪華的宴會廳,也適宜青草豐茂的馬場,又或者海上航行的商船,唯獨不該在這荒涼的伊達山,在這樣寒冷的冬天,在這群凶惡的怪物的耳畔。
但它出現了。
不僅出現了,它還成功平息了廝殺。
隨著最後一個睜著眼的怪物把頭砸到地麵,廝殺終於結束了。
納西索斯喘了幾口氣,這場廝殺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他稍微緩了緩,才拖著金劍往琴聲的源頭走去。不巧,懷抱裡拉琴的年輕男神也正朝他的方向走來。
不知不覺間,天微微暗了。
夜霧從山腳慢慢爬上來,但還不夠遮掩住山頂的風光。月亮女神塞勒涅悄悄探出個頭,正好給納西索斯照明,讓他看清來人的麵貌。
納西索斯微微張大了雙眼:“……吉恩?”
年輕男神短促地笑了一聲,停下撥弄琴弦的手,衝他揚眉:“喲,納西索斯,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在這裡?”
納西索斯快步走向他,嘴裡問著。
吉恩還是笑,眉眼張揚,笑得恣意:“我嘛,到處遊曆,走到哪裡就是哪裡咯!”
納西索斯又看了他幾眼,終於笑了:“能在這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他不笑的時候就足夠俊美,笑起來的模樣更是讓人無法抗拒。吉恩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住幾秒,才慢吞吞收起裡拉琴:“見到你本該是件開心的事,而且你難得沒有懟我,這也很值得高興。但我有些奇怪,你怎麼會在這裡,還招惹了這麼多——怪物?”
納西索斯就把自己的所求和經曆跟吉恩說了,其中隱去了宙斯的為難,還有他要救治的神明的身份。他帶著吉恩往山下走,邊走邊問:“對了,你知道哪裡有檸黃草麼?”
怕吉恩不認識檸黃草似的,納西索斯乾脆把光明神給的圖鑒調出來給他看。
“長這個樣子。”
吉恩看著懸浮在空中的圖鑒,沉默了片刻,眉間依稀流露出幾分糾結。然後,他捏緊拳頭,輕聲說:“……嗯,我知道。”
納西索斯正注視著他,目光如水般清明,似月光皎潔。
“在什麼地方呢?”
他追問,聲音也無意識放輕,幾乎要被山風吹走。
就在此時,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接近,伴隨青年的大喊:“你你你,你沒事吧,你還活著麼?我可以過來麼?”
不必說,又是那個叫做“帕裡斯”的大喇叭。
納西索斯直接回他兩個字:“閉嘴!”
帕裡斯頓時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咕嚕一聲,把躥到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
吉恩見慣了納西索斯懟人紮刀子的樣子,隻是想到他是因為緊張冥王哈迪斯,才會衝那陌生的人類發火,便覺得心情複雜。
水一般的月光從枯樹的枝丫間照進來。吉恩看見納西索斯又望向他,眼裡滿是期望的光:“吉恩,快告訴我吧,檸黃草在什麼地方。”
吉恩把拳頭攥得更緊,揮向納西索斯。
納西索斯沒有躲閃,被他當胸砸了一拳,力氣不大,類似孩童的嬉鬨。
風吹得樹枝亂擺,月光也跟著搖晃,照亮了吉恩的麵龐。他撇嘴,看似不滿,眉眼間卻帶著淡淡的笑:“你不夠意思啊納西索斯,我們好不容易見麵,你就隻想著檸黃草!”
納西索斯握住他的拳頭,慢慢放下:“吉恩,我很抱歉,但我確實急需檸黃草。很急。”
帕裡斯正挨挨湊湊,往兩位男神的方向靠近,他的目光在納西索斯和吉恩之間轉了一圈又一圈,老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點古怪。他說不出來,但確確實實不敢介入其中。
到底是吉恩妥協了,他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動作隨意又疏懶:“真拿你沒辦法,走吧,我帶你去找檸黃草。”
說著,他瞥了帕裡斯一眼,眼神微妙:“至於這家夥——彆告訴我你想帶上他,那我就要另外考慮了。”
納西索斯連個眼神都沒給帕裡斯:“不帶他。”
他原本就沒想帶著帕裡斯。
帕裡斯聽見他毫不猶豫的回答,隻覺得心變成了一個黃澄澄的橘子,他好不容易才成熟,以為自己能夠散發出甘美的芬芳,卻被狠心人掰成了一瓣一瓣。他幽怨地望著納西索斯,隻換來了亡魂的大力拖拽。
——又來了!
帕裡斯大叫著“放開我!救命啊!”,被拖出了兩位男神的視線。
眾冥府士兵表示:敢打冥後的主意,忍不了你了!
等把帕裡斯丟出伊達山,他們頭頂的天空都變亮了,空氣裡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至於納西索斯,在眾冥府士兵圍觀帕裡斯的時候,他已經跟著吉恩出發,去尋找檸黃草了。
吉恩領著他往最幽深的密林走,那裡生長著一年常綠的大樹,個子又高大挺拔,好像一排排士兵傲然守衛著這片幽靜的山林,又像一個個俏麗的少女擎著雨傘,把清冷的月光都接在了傘上。傘下是一片漆黑,望不見前路,連那不冬眠的鳥兒都不叫了,安靜都可怕。
納西索斯取出一顆明珠,照亮一片崎嶇的小路。
吉恩看他一眼:“剛剛那些是冥府的士兵?你真的做了冥界的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