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天神從杯中倒出美酒, 陽光潑灑下來,淺淺的金色,照在綠草上, 草更綠了, 映在紅花上, 花更紅了。蝴蝶, 蜜蜂,小鳥都被冥王請到了地下的世界,奏響了美妙的樂章, 在靜謐美好的愛麗舍回蕩著。
明塔走在前麵, 她恪守禮儀, 不時回頭指引納西索斯, 態度恭順。等把納西索斯迎到向日葵花田, 她左右張望一下, 語氣歉然:“納西索斯殿下,冥王陛下可能被什麼事情耽誤了,還要請您稍等一下。”
納西索斯並不計較, 他微微頷首, 紛亂的思緒在來的路上已經漸漸平複, 他看著大朵的向日葵,伸手去托那碩大的花盤, 說:“等到秋夏的時候, 向日葵成熟了,應該能吃到瓜子吧?”
他全然沒發現,他的預想已經邁過春天,去了烈日炎炎的夏日,就好像他不是從恩納來的客人, 而是這裡的主人,他合該呆在這裡,收獲向日葵成熟的果實。
明塔掩住眼底的嫉恨,笑著說:“不用等待秋夏時節,納西索斯殿下,冥界的土壤與人間並不一樣,植物種在冥土上會生長得更快一些。隻是……冥土上的果實可能會沾染一些冥界的神力,譬如冥石榴,您應該見過它的果樹,那種果實吃了,會把人神留住冥界,從此不能離開這裡。”
納西索斯被她提醒,微微頷首,說:“那算了吧,有機會我還是想回恩納。”
他這麼說著,心裡卻湧起一股背叛的情緒,攪亂他的心湖。他不難猜到那是什麼樣的心情,人類常常在分彆的時候產生這樣的感情,它的名字叫做“不舍”……
隻是短短十幾天,他就舍不得這裡了。
真是奇怪。
明塔見他心不在焉,完全不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可笑!有機會成為冥府的主人,他怎麼可能眷戀人間?她不會被他那些漂亮話蒙蔽,就像他那張漂亮的麵孔,能欺騙幾個執迷色相的冥神?她不屑他的卑微,偏偏他蠱惑了冥王陛下——孤高而無情的冥王陛下,他怎麼敢?!
嫉妒像吐著毒絲的蜘蛛,在明塔的心上爬上爬下。斑斕的蛛絲織成了一張大網,她被困在網中央,無法逃脫,也無心逃脫。趁著她的好姐妹代冥王傳信,她在半路截了消息,提前把納西索斯帶到愛麗舍,她要讓他崩潰,讓他難受,讓他瘋癲,從此再也無法魅惑冥王。
風吹過,明塔回神,決定實施自己的計劃。
她伸手一指,驚呼一聲:“啊,那是什麼?!”
納西索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當初他掛天火的時候,為了自救而積蓄的水潭。因為哈迪斯的建議,那個水潭保留了下來,在陽光的照耀下,源源不斷往土壤裡運輸水分。他常在愛麗舍活動,卻鮮少靠近它,偶爾不經意走近一點,總會被貓頭鷹引開。
他先前沒留意過這一點,聞言隻覺得奇怪,往前走了兩步:“水潭裡有什麼?”
明塔皺眉,演得像模像樣:“……好像是一個神明的影子,棕發,藍眼,皮膚白皙,長相俊美,可他怎麼會在水裡?”
納西索斯更奇怪了,聽明塔的描述,那分明是鏡子裡的男神!他來得匆忙,正好忘了帶上鏡子,便直接走到水潭前麵,低頭看去。
微風漫步在美麗的花園,吹得向日葵花枝亂顫。那花枝倒映在水裡,交織成一張粗糙的大網。潭水被吹皺,漾起了粼粼波紋,但不影響納西索斯看清水中男神的模樣——棕色的卷發,藍色的眼睛,正看著他。
竟然真像明塔說的那樣,鏡子裡的男神又重新回到了水裡……
納西索斯蹙眉,有些想不明白。正思忖著,隻聽一聲驚呼,明塔似乎被什麼東西絆倒,猛地向他撲來。
“小心。”
納西索斯伸手去扶她,卻被她狠狠撞倒。
“嘭”一聲,棕發的男神摔在地上,發出“嘶”的一聲。
“您沒事吧,納西索斯殿下?”
明塔看起來有些慌張,她抓住納西索斯的手,細細查看。納西索斯剛剛摔倒的時候拿手撐住了地麵,他的手擦破了皮,骨頭倒是沒問題,但是殷紅的血液很快沁了出來,一絲一絲,與他掌心淡青色的血管交錯在一起,顯出一種脆弱的,驚心的美。
見狀,明塔擰緊秀眉,顯得格外愧疚。
“真是抱歉,讓我給您清洗一下傷口吧……”
她說著,抓住納西索斯的手就往潭水裡伸。
水中映出棕發男神的模樣,他的麵前跪著美麗的水澤寧芙,血從他的掌心慢慢暈開,在泉水裡暈出一朵淡紅色的花,然後散開,散開……
血水很快被稀釋,水中的倒影卻沒有散開。納西索斯透過蕩漾的水紋看清了水中模糊的倒影——水中隻有棕發的男神和水澤寧芙,受傷的是棕發的男神,棕發的男神是他。
水中的男神就是他,是他,納西索斯。
那一刻,納西索斯好像聽見一把鎖緩緩擰動的聲音,伴隨一聲輕響,鎖開了,那段綺麗的愛情被拋在了門外,他發現了自己本來的麵目——他根本不是委頓在泉水前,癡癡愛戀著水中男神的納西索斯,他是驕傲的,從不談愛的納西索斯,是得罪了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被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懲罰的納西索斯。
那段癡戀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