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今晚就先學你自己的名字, ”沈玨拉過他的手, 讓他站在了自己的前頭, 讓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筆頭。
隻是那手顫抖的厲害, 眼睛也不住的往桌子上的點心上瞄, 肚子更是叫的此起彼伏。
沈玨低頭看他,輕聲問道:“你沒吃東西?”
帶來的下人都隻顧著伺候這位少爺,即便林曜現在得了周先生的青眼, 但最多也就是給他洗了澡剪了頭發,沈玨要見的時候將他推過來見一麵,誰顧得上他是不是沒有吃飯。
林曜抿了一下唇, 點了點頭, 平時一個冷掉了的饅頭都能讓他惦記很久,更彆說桌子上的糕點看起來又漂亮,聞起來又香甜,半大的孩子正是肚子容易餓的時候, 想要凝聚注意力真是不容易。
“給你吃, ”沈玨將那盤糕點端了過來,綠豆做底,這麼一盤他偶爾也就吃上一兩塊, 剩下的可能都會被下人分掉, 給這孩子倒也無所謂。
“真的麼?”林曜轉頭看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那一瞬間, 沈玨竟覺得比那電燈還要來的亮堂, 在得到他的一個點頭以後, 小孩兒伸出了粗糙的小手拿起了一塊糕點送進了嘴裡,本來是打算狼吞虎咽的,可是似乎想起了什麼,改為了小口小口的啃著,雖然麵黃肌瘦的,但是看起來就像是一隻抱著花生在啃的隱鼠一樣。
本就可愛的緊,偏生他每吃一口就好像吃到了頂級的珍饈一樣眯一眯眼睛,那滿足的模樣甚至讓沈玨在想那份綠豆糕點是不是比平時做的好吃。
一手扯住了衣袖,另外一隻明顯帶著少年氣息的修長手指撚起了一塊綠豆糕,那綠豆糕做的有幾分晶瑩剔透,配著那手指也好看的緊,林曜看著自己伸出去的粗糙的手,一時竟有些不好意思去拿。
“沒吃飽就繼續吃,”沈玨仿佛什麼也沒有察覺一樣,將那塊綠豆糕送進了嘴裡,綿軟發甜的口感,帶著點兒綠豆的清涼感,倒是不覺得膩,隻是跟平常做的並沒有什麼兩樣。
沈玨咽下了嘴裡的那塊兒,將手中的放下,帶了些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認真看著旁邊的林曜,小家夥嘴角還沾著碎屑,雖然已經極力放慢了速度,但是顯然是餓壞了,他沒有帶過小孩兒,那些下人也是太不上心。
盤子裡麵的綠豆糕一個又一個的消失,一直到那小手摸到了盤子裡麵的最後一塊,看到上麵帶著的齒痕時,吞了吞口水又給放了回去。
那是少爺吃過的,他不能吃。
“那塊我吃過了,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吃,”沈玨一句話說出來,就看見那雙眼巴巴的眼睛又亮了兩份,最後一塊糕點也進了他的肚子。
等到盤子裡麵徹底空了,林曜打了個飽嗝,才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臉上有些發燙的看向旁邊的沈玨道:“少爺,我不是故意……”把所有的東西都吃完的。
“沒事,反正你不吃也是彆人吃,吃了就不算浪費,”沈玨笑了一下道,“現在肚子也吃飽了,可以學寫字了吧?”
林曜連連點頭,正要去拾那支筆的時候卻被敲了一下頭道:“吃完東西,身上油膩膩的,去洗手。”
林曜連忙低下頭,有些無措的想要出門去找水,卻聽身後傳來了翻紙的聲音和有些意興闌珊的聲音:“算了,去把自己收拾乾淨直接睡覺吧,我也乏了,順便告訴春柳,不用她進來伺候,睡了。”
“哦,”林曜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變得那麼快,但是乖巧聽話是他的本能,他幾乎是下意識的點頭,然後帶上了門走了出去,隻是關上門的那一刻,他總覺得這位沈少爺的神情有幾分的死寂。
“你怎麼出來了?”春柳似乎聽到了點兒聲音,從隔壁直接出來問道。
林曜原話照搬,然後伸出了自己的兩隻手道:“春柳姐姐,我該去哪裡洗手?”
“一般我們女孩子都是燒了井水洗手,對身體好,男孩子健壯,直接去舀井水洗就行了,”春柳看了一眼滅了燈的屋裡,也打了個哈欠,“少爺睡了,我也困了,你趕緊洗完也睡覺吧。”
她轉身要走,林曜連忙從身後叫住她道:“那我去哪裡睡?”
“家丁的房間在那裡,”春柳給他指了一間屋子道,“本來我們都是安排好的人數,結果多了你一個,你今晚就先住那裡吧,明天就回府了。”
林曜連連點頭。
春柳剛剛一扭身,想了想又轉過了頭來道:“你還有什麼要問的?”
林曜連忙搖了搖頭,她鬆了一口氣,掀開簾子進去了。
夜深人靜,四處的燈光都有些熄滅,林曜看著井邊乾乾淨淨的水桶,有些猶豫要不要像以前那樣在衣服上隨便抹抹,可是借著月光看著身上的新衣,他咬了咬牙提起了那對於他來說有些重的木桶扔進了井水裡麵,砰咚的聲音砸在井壁上麵,空曠而清亮。
林曜看不清底下,隻是隨意的攪了攪井繩,在發覺拉上來很重的時候,開始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攪,可繩索纏了一圈又一圈,林曜臉漲的通紅,卻發現怎麼攪都攪不上來,好像被什麼卡住了一樣。
他將井繩卡住,彎腰去看,卻被那驀然出現在井口的五爪給嚇得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明明沒有光,可是那井口的金光卻不斷的閃動著,像是什麼在試圖出來一樣。
“小孩兒,過來,把這封印給我打開,”一道詭譎空曠的聲音從那井裡傳來,可惜林曜不僅沒有靠近,反而下意識的後退,腦子裡麵一片空白,已經顧不得什麼衣服乾不乾淨,隻是拚命的跑,即使眼淚狂飆,摔倒在地上,也顧不得擦眼淚,而是拔腿就跑。
[宿主,我好害怕呀!!!]係統慫的恨不得整隻縮進林曜的懷裡求抱抱。
但是林曜隻給了它一句冷酷無情的:[閉嘴!]
他一直跑到了家丁的房裡,猛地打開門,聽見裡麵震天的呼嚕聲好像才緩解了那絲害怕一樣。
床上一排躺著的人聽見動靜,迷迷糊糊的抬頭,不耐煩的問了他一句:“怎麼回事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對不起,對不起,”林曜麵帶恐慌,連忙道歉道。
一聽是他的聲音,那人抓了抓頭發道:“你怎麼來這兒睡了?”不等他回答,那人拍了拍旁邊人的肩膀給拍醒了。
“乾嘛?”那人不耐煩的翻身。
“往那邊挪點兒,還得擠一個,快點快點兒,走了一天困死了。”
“知道了,煩死了!”
他們隨便挪了挪,總算給林曜挪出了一個床位出來,還沒等林曜說聲謝謝,呼嚕聲又開始此起彼伏。
林曜呆呆的現在原地,尋摸了半天,看見了桌子上放著的剩下的茶水,腦子裡麵轉過了一些想法,吞咽了一下口水,端起一個碗屏著呼吸澆在了手上,一下手沒有拿穩,水倒的多了,水流滴落在地麵的聲音響起,他瞬間聳起了腦袋,看著床上剛剛停了呼嚕聲的那個人隻是翻了翻身抓了抓身上吧唧了幾下嘴又開始接著打呼嚕的時候,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手用茶水勉強洗了乾淨,他又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脫掉了鞋子,小心翼翼的順著牆壁爬上了床。
合衣而睡,他小心翼翼的將自己蜷縮起來,即使是夏日,山裡到底是比山底下涼,他沒敢去拉被子,隻是小心的瑟縮著,努力在這樣狹窄的有些轟臭的味道中努力讓自己忽略點兒剛才井邊看到的東西,努力進入睡眠之中。
[宿主,]係統慫噠噠的探頭出來問道,[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呀?]
[不知道,]林曜閉著眼睛回答他道。
[我看到了,他有爪子,指甲那麼長,]係統這種純屬於害怕恐怖片還喜歡在指頭縫裡麵看的那種。
[是呀,我也看見了,]林曜被它嘟嘟囔囔的吵的睡不著,開始繪聲繪色的描繪,[他的指甲上還有碎肉,青筋畢露,血肉模糊的,那臉貼上來,渾身皮膚萎縮潰爛,是那種灰色的跟樹皮一樣的,伸出的舌頭在井壁上舔一下,深綠色的液體就能腐蝕一塊兒下來,還嗤嗤嗤的冒著白煙,說不定他就在解開封印,今晚就能出來……]
[啊啊啊啊!!!]係統的聲音從他開始講述時就開始尖叫,一直到他講述完畢,直接有叫破喉嚨的趨勢。
林曜心滿意足,將它屏蔽了,縮了縮身體,安安分分的進入了睡眠之中,連亂葬崗都去過,那種破廟的環境也待過,這種環境沒有什麼不能忍的。
一夜過去,天光剛剛破曉的時候,旁邊傳來了吵鬨的聲音,有人的手拍在了他的肩上:“趕緊起了,趕緊起了,少爺起床之前所有的東西都得準備好,要不然被打發出去可沒人管。”
林曜連忙翻身下床,整理了頭上的頭發,跟在他們背後走了出去。
一個放在井邊的盆,家丁一個個過去胡亂的抹了把臉,林曜走過去的時候遲疑了一下,將手伸進盆裡的時候還看了看井裡,發現沒有什麼異樣以後,靜靜的洗著自己的臉。
家丁們都是用衣服袖子隨便抹抹,林曜沒有毛巾,隻能隨便的甩著水,舍不得將這麼好的衣服糟踐。
係統剛剛被放了出來,此刻已經處於一種說話都有氣無力的狀態:[宿主你太過分了嚶嚶嚶……]
[沒事,乖,有我在呢,你怕什麼,]林曜也不去跟它說什麼它一個本來沒個影的東西根本沒必要害怕另外一種沒影的東西,而是在嚇唬了以後給予了春風般的安撫,[它要是敢來,我一個手指頭就能滅了它。]
這番保證太過於安撫係統的心,剛剛那脆弱的小心靈立馬就滿血複活了,還有興致關心一下林曜的生活:[宿主,難道我們要天天過這種生活麼?]
[不會,今天就結束了,]林曜將那盆水小心翼翼的端著倒進了旁邊的菜地,隻是倒的太急,腳上和衣擺上還是沾了不少的水。
廂房之內,沈玨換過了衣服洗漱完畢,桌上的早餐已經擺好了,佛寺之內隻有素齋,沈玨不喜食肉,倒也無所謂。
素炒的土豆,地三鮮,燉好的蘿卜白玉湯,蘆筍絲,還有南瓜甜粥,配上饅頭做早餐,在這個年代已經算得是不錯,可是他坐在桌邊卻遲遲沒動筷子。
春柳在旁邊看的著急,勸道:“少爺,您多少吃一點兒,要不然等會兒菜涼了對您的身體不好。”
“嗯,”沈玨夾起了一筷子菜,突然想起了什麼,抬頭問道,“林曜呢?”
春柳不明所以,和尚家丁都篩選了一遍,愣是沒找到叫林曜的那個人。
“昨天那個孩子,”沈玨補充了一句。
春柳這下明白了,回答道:“他這會兒應該正跟家丁一起吃飯呢,您需要他的話,我去叫他過來。”
“嗯,去叫他過來吧,”沈玨放下了筷子,似乎有靜等的意思。
昨夜看他生機無限,不知道怎麼感慨起來自己命數不多的事實來,竟覺得生活無限好,哪裡都能發現樂趣,平白生了不舍之感,讓他出去了,現在才發覺如果多那麼一位能吃的,就著下飯倒能開胃幾分。
春柳一愣,抿了抿嘴到底沒問下一句,轉身出去了。
春柳找到他的時候,林曜正端著一個碗呼嚕呼嚕的喝著粥,大碗的米湯,竟然有半碗的米粒,還給添了菜,喝起來比白饅頭嚼著要好吃多了。
“林曜,這個名字不錯啊,”春柳抬手,將他的碗從嘴上取了下來放在了一旁,看著他錯愕的神情道,“怎麼?一晚上不見不認識我了?”
她穿著丫頭的夾襖,頭上還戴著花,杏眼柳眉的,漂亮的很,林曜搖了搖頭道:“沒,春柳姐姐。”
幾個坐在旁邊的家丁看這嬌俏的模樣直接看直了眼睛,打著趣道:“春柳姑娘,您跟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打趣有什麼意思,他不記得你,我們記得就行了。”
“彆貧嘴,沒空跟你們嘮叨,”春柳豎著柳眉,拉了林曜要走,“趕緊走吧,少爺要見你。”
林曜下了板凳,有些猶豫的看著自己剩下的半碗湯問道:“我能不能把我的湯喝完?”
“不能!少爺等著呢,”春柳手插腰,“是少爺重要還是你的湯重要?”
林曜連忙轉頭,囁嚅了一句:“少爺重要。”
春柳在前麵帶路,林曜一路小跑的跟上,到了沈玨房裡的時候,因為邁門檻太急,還差點兒摔了一跤。
林曜有些不好意思的揪了揪衣角,在沈玨的對麵站定,叫了一聲:“少爺。”
他雖然瘦小,但就那麼進來,卻好像把陽光和晨露都一並帶進來了一樣,沈玨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來,坐。”
“少爺,這不合規矩,要是讓老爺和夫人知道了……”春柳站在一旁說道,林曜本來要坐下的屁股瞬間抬了起來。
“我讓你坐你就坐,”沈玨按下了林曜的肩頭,看著他從剛才的精神奕奕變成現在這樣縮著的模樣,放下了筷子,輕輕一聲讓春柳下意識的顫了一下。
“我房裡的事情,我爹娘怎麼會知道?”沈玨輕描淡寫的一句,林曜不明所以,春柳卻白了臉色,有些慌亂的彌補道,“老爺和夫人不會知道。”
“就算他們知道了,爹娘到底最信我的話,”沈玨點了點桌麵對林曜道,“吃啊,彆光看著。”
林曜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聽沈玨的,拿起筷子夾了菜放進嘴裡,頓時被那滋味刺激的眼睛又開始發亮,連沈玨遞過來的饅頭都隨手接過,一口菜一口饅頭的吃的香甜。
沈玨來了些胃口,用勺子舀了一些甜粥入口,他的動作緩慢,好像舉手投足都帶著優雅,讓林曜看見的時候下意識的放慢了動作。
可是東施效顰大概說的就是他這個樣子,春柳彆過了頭去,沈玨卻笑了出來,伸手去敲他的腦袋,湊近了些卻發覺有一股子異味傳了過來,他皺了一下眉頭道:“你身上什麼味道?”
林曜本來要躲一躲他的敲頭,但是忽然看見他臉色沉了下來,嘴裡嚼的饅頭都有些不敢吃了,下意識的往自己的衣袖還有身上聞了聞,一股子淡淡的但是不能忽略的臭味撲鼻而來,林曜看著他都臉色有些訥訥,卻還是如實回答:“腳臭味……”
“你有腳臭?”沈玨的臉色徹底變了,剛才拿起的勺子放了下去。
林曜也默默的將自己手上的食物放了下去,努力的將自己嘴裡的東西咽了下去,嗆得咳嗽卻隻敢悶聲吭了兩聲,憋的小臉通紅。
然而不等他反駁,春柳幾乎是將他拽到了身邊教訓道:“你不知道少爺有潔癖麼?連老爺夫人去見少爺都要沐浴,你這倒好。”
“不是,”林曜著急的說不出話來。
沈玨皺了一下眉道:“把他帶出去……洗涮乾淨了,找個大夫看看能不能治他的腳臭。”
本來聽到前一句的時候春柳正準備拉人,可是後一句的時候卻有些僵硬道:“是,少爺。”
林曜被她扯著轉身,視線調轉,快要跨出房門的時候卻聽身後清亮的聲音再次響起:“你那衣服後麵怎麼回事?”
春柳拉著他的動作一頓,看了一眼他的身後,笑著解釋道:“小孩子頑皮不懂事,可能是在哪裡蹭臟了。”
沈玨那雙略帶了點兒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我跟他說話,你插什麼嘴?”
春柳渾身僵硬不敢再說話。
林曜轉身訥訥道:“就是昨天晚上不小心在井邊滑倒了。”
“去井邊乾什麼?”沈玨問道。
林曜如實回答:“打水洗手,”他抬頭怯怯的看了一眼沈玨,大著膽子補充了一句,“少爺,我沒有腳臭。”
他原來隻是臟,但是身體本身並不散發什麼異味。
沈玨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春柳道:“他昨晚睡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