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抬在下巴上, 指在脖子上,林曜屏住了呼吸, 雖說他覺得溫莊晏為了名正言順會有所顧忌,但是他今天就算真的被殺死在這裡,也不會有太多人說上什麼。
史書評說從來都是由勝利者書寫,就像父皇當年做下錯事,照樣能夠大筆一揮抹除, 無人敢置喙什麼。
但他不能慌, 因為一旦慌了就是輸,溫莊晏既然沒有一進來就動手, 或許他暫時還不想動他。
“除了皇位,朕似乎沒有什麼能夠給溫將軍的了, ”林曜垂眸看著刀尖, 渾然不覺那渾身緊繃低垂雙目的緊張麵孔若是被那些男人看了會有多麼心疼。
“陛下當然有,”溫莊晏的刀尖在他的臉上劃過,輕輕的帶著刺痛的感覺,隻留下淺淺的一道痕跡,那肌膚仿佛吹彈可破, 隻是這樣輕輕劃過就能留下痕跡, 若是揉捏撫摸,不知道那白淨的皮膚上會露出怎樣漂亮的色澤來。
不管眼前的人品行如何, 至少這副皮囊實在很討人喜歡。
林曜一邊小心避著那刀尖, 一邊思索著自己還能夠給他的東西, 聖賢教導:士可殺, 不可辱,可是眼前這個人卻這般的放肆侮辱。
若待一日他重新大權在握,必讓他也嘗一嘗今日的恥辱。
“這眼神不錯,”溫莊晏看著他極力忍耐的眼神,突然還刀入鞘,走上前來,在林曜屏住呼吸的時候拿起了一旁的傳國玉璽。
有傳國玉璽才叫名正言順,可溫莊晏卻像是拿著塊普通的石頭一樣隨意的拋了拋,似乎在掂量那有多重一般,又輕描淡寫的給放了回去。
“我雖不在意什麼名聲,但是既然能讓自己聲名好一些總是能讓手下覺得舒服,”溫莊晏轉身打開了門,背對著他冷聲道,“至於陛下你,活著暫時比死了有價值。”
有些人如果無知無覺的死去,那才是對於他所看到的餓殍遍野最大的侮辱,人必須對自己做出的錯事進行懺悔,即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一樣。
這大概是所有王朝加起來最輕易的一次清君側,皇宮還是那個皇宮,皇帝還是那個皇帝,甚至連一花一木都沒有絲毫的損傷。
隻是那些熟悉的宮廷侍衛全部由新入城的士兵接任,以往就謹慎不已的宮女太監來往匆匆的時候更是頭恨不得貼到肚子上麵去。
“陛下,溫將軍說您得照常上早朝,”太監尖細的聲音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格外的刺耳。
林曜昨日剛剛經曆生死坐立不安,外麵又全是對方的勢力,魚在砧板上隻能任人宰割,一直到了深夜才堪堪入睡,這整個睡眠時間加起來不過一個時辰。
頭疼的厲害,他幾乎想像以前那樣隨手將枕頭丟出去說一句今日罷朝,可是太監的聲音再度響起:“溫將軍說,您要是不起,他就親自來叫您起來。”
頭痛的腦袋瞬間清醒,林曜忍著熬夜的反胃從龍榻上爬了起來,洗漱加衣,一件件由太監宮女佩戴上身,林曜幾乎是閉著眼睛任由他們服侍,腰帶劃過柔韌纖細的腰肢,隱隱傳來了觸摸的感覺,林曜皺著眉頭睜眼,那服侍的小太監正用手輕輕的劃過他的腰,目露垂涎。
“混賬!”林曜一腳踹了出去,他為帝王,自然知道男人眼中露出那種光芒是什麼意思。
可恨連這沒了根的東西都敢對他毛手毛腳。
“皇上息怒,奴婢不知道哪裡冒犯,”那小太監跪了下去,“可是給您束腰束的緊了?”
他求饒的太快,似乎篤定了林曜堂堂帝皇之尊必定不恥於將這樣的醜事說出口
若是從前對上帝王,他自然連抬眼看一下都不敢,可是現在宮裡都知道,皇帝名存實亡,這樣美的身形樣貌隻是摸一下好像連指尖都留著香氣。
“陛下火氣不小,一大早的就在這裡懲罰奴婢,”溫莊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仍是如春風撫過大地一般朗潤,可是話語中卻有一絲的涼意。
林曜轉身,美目之中帶著怒氣,他似乎努力的想要收攏,但是那微紅的眼眶卻讓那水盈的雙目看起來楚楚可憐,男人著實容易在晨間衝動,若非昨日他們才兵戈相見,溫莊晏幾乎要以為他在刻意勾引了。
“你若被太監褻瀆,必然比朕還要生氣,”林曜自知在這個人的麵前沒有半絲份量,但他堂堂帝王,哪裡能被奴才隨意折辱。
可憐可恨他無法調動一兵一卒,隻能靠眼前的這個人不會容忍他的帝王尊嚴被人隨意踐踏。
“奴婢沒有啊,奴婢雖然不算是男人,但陛下您怎可隨意汙蔑,”那小太監著實心慌,連忙叫冤枉。
“他倒是說的不錯,天子一言也要有憑有據,奴才雖然命賤,也不能隨意處置,”溫莊晏看著那地上求饒的太監輕輕開口道,而他的話一出口,看著那帝王幾欲咬牙的眼神卻更覺嫵.媚。
果然生起氣來愈發漂亮,若是眼中能含些淚珠,即便站在那千軍萬馬之前,也能一人獨擋。
美.色這種東西本來就是罪.孽,而一個落魄的帝王擁有絕世的容顏,也同樣會被低賤的奴才折辱。
隻是這種被人誣陷卻百口莫辯的滋味,這位陛下也該好好體會一番。
“你們先退下吧,”溫莊晏輕輕說道,剛才還求饒伺候的太監們紛紛離開關門。
殿內隻剩兩人,林曜還記得要上朝的事情,隻能忍下怒氣打理著自己的衣帶,可他從小被人精心伺候,哪裡做的了這種精細功夫,便是越扯越亂,連臉都憋的有些紅。
他覺得自己該冷靜一些,他不應該這麼急躁任性,作為階下囚應該認清自己的地位,可是那忍不住的怒火一層又一層的從心底裡蔓延出來。
“還是微臣來吧,”溫莊晏不知道何時靠近,修長的手指在那腰封處隨意解了兩下,那混亂的腰帶就像是乖乖聽話了一樣,隨手一係就規整不已。
他昨日穿著盔甲,今日卻穿著朝服,高冠博帶,寬大袖袍被他極高的個子撐起,端的是俊美風流,因為係著腰封的姿勢,他輕輕彎腰,近距離好像呼吸可聞,帶著草木的清涼味道,比這濃鬱的龍涎香似乎還要好聞上幾分。
這樣的人能文能武,若是臨朝,必為能臣,可恨他之前到底是怎麼腦子一抽竟隨意將人流放到苦寒之地,如今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境地。
可此時若說後悔已經太遲,反而會引得這種心思深沉之人反感。
林曜不語,那腰身係好,龍袍穿上,昨日摔壞的十二毓流冕不知何時已經修好,由溫莊晏親自給他戴在了頭上,因為身高差距,林曜甚至不用坐下。
流冕下的博帶溫莊晏係的看似認真,可是從剛才開始他就在打量這位小皇帝的眼神了,雖是憤怒心慌,卻是很有做階下囚的本分,穿上這身龍袍,那種敢怒不敢言的姿態也著實惑人的厲害。
博帶係好,林曜感覺到他的手指離開,正要出去,卻發覺腰身一緊,那原本規規矩矩修長的大手扣在那柔韌的腰肢上,隻需單手就讓他動彈不得。
“你做什麼?!”林曜雙手麵露驚慌,可是努力的推拒才發現這人的胸膛堅硬,他的抗拒毫無作用。
“陛下美豔風流,比之青樓楚館的花魁還要漂亮,臣行軍多年,府中連姬妾都無,自然垂涎陛下美.色,”溫莊晏輕笑撫弄他的腰身,看他掙紮不休卻無力抵抗的模樣竟真的心熱起來。
他雖憐憫百姓,但怎會沒有野心,萬人之上的位置自然也想嘗試一番,若說之前隻是因為可以隨意伺弄皇帝這個身份讓他來的快慰的話,那麼這樣的掙紮磨蹭,那眸那眼間的羞憤,凝脂一樣的皮膚上漂亮的色澤便是真正讓男人動.情。
“荒唐!”林曜感覺到那緊靠的熱度時臉色都有些發白,似乎隨時能夠氣暈過去的時候腰身被緩緩鬆開了。
溫莊晏動了情,可是鬆開的動作卻輕描淡寫,甚至還微微一笑道:“陛下不必驚慌,馬上要上朝了,群臣還等著您的聖旨,微臣沒有時間也沒有功夫在現在對您做什麼的。”
他拱手行禮,看起來像個臣子,隻是不等林曜說免禮就兀自起身推門出去,隻留下林曜一人對著鏡中的自己茫然失措。
銅鏡光滑卻可照人,鏡中的帝王眸中波光瀲灩,雖有帝王袍服,可這滿麵的桃花隻會引來男人覬覦。
“陛下快些,若是遲了可不好,”溫莊晏的聲音從門外傳了進來,林曜連忙對著鏡子整理著衣服上的褶皺,那抬眸處的眼神偶爾一瞥,清冷異常。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自然也表現的沒用些,情緒化些才能夠讓人鬆懈。
雖然不明白為何從前的他腦子好像進了水一般,但是他林曜堂堂帝王,怎能任人隨意欺辱。
忍字頭上一把刀,刀時刻都要懸在心上。
裡麵聽不見聲音,溫莊晏看著指尖,他還記得剛才指尖的滑膩,那腰肢柔韌盈盈可握,幾乎不像是男子的腰身,可那張臉再漂亮,也不會有人將他錯認為女子。
帝王尊貴,便是淪為階下囚他肆意踐踏可以,但要是連奴才都能夠在主子落魄時肆意欺辱,那麼哪天他要是再淪為階下囚,豈不是人人可欺。
“將人帶下去,”溫莊晏看著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監輕聲道,“砍了他的雙手驅逐出宮去,彆發出聲音讓人聽見了。”
“是,”守在殿門口的侍衛直接上前先堵了那小太監的嘴,在其驚恐的目光之下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給,直接拖了下去。
殿門打開,皇帝似乎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隻是在看見他的時候怔了一下,就提著袍服往前走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聖旨宣讀,底下的大臣跪了一地,隨著一條又一條的恩旨頒發,官印授予,群臣看著那中間接過尚方寶劍和免死金牌的溫莊晏,哪裡還有半分的不明白。
雖然暫時坐在上麵的是皇帝,但是那個施施然立於左首的人才是今後下達命令的那個。
蕭國向來以左為尊,右相諂媚,大殿之上笑意盈盈恭喜道:“恭喜攝政王步步高升,前途可期啊。”
“多謝右相,承蒙右相吉言,今日溫某也有一份大禮送上,”溫莊晏笑的溫和。
老臣歎息,右相卻麵露驚喜,連聲問道:“不知是何大……”
他的問題並未問完,就隻能驚恐的睜大雙眼看著那從胸膛刺入的尚方寶劍,血液滴落,他想要張口說話,卻隻能張了張嘴就無力的倒了下去。
那劍刺的極深,刺的又準,溫莊晏殺人無數,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右相大人可還喜歡這個禮物?”溫莊晏拔出了劍隨手挽了一個劍花,那劍上殘留的血液被甩到了鋪陳的地毯之上。
大殿殺人,群臣嘩然,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敢多說什麼。
這是在殺雞儆猴,這是林曜包括群臣心中閃過的念頭。
可他還劍入鞘以後,卻對著林曜躬身行禮:“微臣冒失,隻因還朝之前百姓送來了右相大人的萬民書,其上敘說其一百多條罪狀,微臣派人查證,確實字字詳實,心中實在不忿,請陛下降罪。”
他字字懇切,連帶著呈上來的奏折都一應準備好了,上百條罪狀,每一條都夠右相處以極刑。
剛才還對他恐懼的老臣看向他的目光已然跟之前不同,一人出列求情道:“陛下,溫大人乃是為民著想,那右相罪惡滔天,即便判了刑罰也是死罪一條,請陛下念在溫大人忠心,從輕發落。”
“請陛下從輕發落,”群臣紛紛跪下求情。
林曜看著那道奏折心中卻是冷笑一聲,好身手,好手段,再加上一堆的人精跟老狐狸,他這個皇帝拿什麼跟這個人鬥。
他眸中有些些微的惱火與頹然,沉思良久起身下了龍椅,親自彎腰將溫莊晏扶了起來道:“溫愛卿一心為國,怎可治罪,朕不但不罰,還要重重有賞,賜大殿之上可坐聽群臣諫言,溫愛卿覺得可好?”
“多謝陛下,臣惶恐不安,”溫莊晏袖袍之下握住了那細滑的手,看著小皇帝驚怒卻隻能隱忍的模樣笑道,“還請陛下收回成命。”
“恩典已下,怎可收回?”林曜掙動的動作不敢太大,可是這人的力道卻著實可怕。
“那臣隻能恭敬不如從命了,”溫莊晏輕輕的鬆開了他的手,那掙動的力道卻使林曜後退了一步,慌然以下腰身卻已經被人摟住。
溫莊晏輕輕在那腰身之上劃過,將小皇帝扶穩站好以後飛速後退,禮數不差分毫:“臣冒犯,還請陛下降罪。”
林曜的手在袖袍之下捏緊,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耳光,卻仍然笑的寬慰道:“溫愛卿太過於忠君愛國,何罪之有。”
他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了龍椅重新坐下,淡淡開口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大殿之上的右相已經跟著他的奏折一起被拉了下去,即使這樣被殺,罪名也要公布,而且要在城門口曝屍三天,言明怎麼被殺。
這樣的奸臣被溫莊晏一劍殺於大殿之上,林曜一點兒也不想知道百姓對於那個人會是怎樣的稱讚。
而就在今日,往日裡安安靜靜的朝堂卻好像將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到了今日一樣,一個個的都有本要奏。
而每個說完,林曜都需要朝一旁的溫莊晏問一句:“溫愛卿以為如何?”
他侃侃而談,仿佛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難倒他一樣,林曜每每附和,卻在想著之前的事情,溫莊晏十四歲中一甲頭名,先帝欽點,年紀輕輕便入戶部為侍郎,一身才華便是苦寒之地的風沙也不曾磨去分毫。
這樣的人居然被他之前給流放了,林曜又想爆錘之前的自己,可想起這人今日對他做的事情,又覺得心中憋氣異常。
一日早朝,卻幾乎過了午時才下朝,林曜唯一的作用就是坐在那裡附和溫莊晏的話,但是龍袍厚重,又困又餓,等到了乾元殿的時候幾近脫力。
“陛下,早朝的奏折送到了,”外麵的太監捧著大堆的奏折入內。
林曜摘去了冠冕,看著那幾乎堆積如山的奏折淡淡垂眸道:“送去給溫卿看,代朕批閱即可,朕要用膳。”
“是,”太監沒有任何遲疑,就好像走了一個流程一樣將奏折原樣又帶了出去。
兩盤菜一碗米飯,是林曜這頓午飯的全部膳食,菜是綠的,一道油麥菜,一道白菜,幾乎沒有任何的油水葷腥,林曜坐在那裡,看著那幾乎已經涼透了的菜默默扒飯。
身為階下囚就要有階下囚的自覺,過猶不及,若是因為眼前的飯菜鬨彆扭,隻怕連這個都沒有了。
米飯硬的有些難以下咽,林曜喝著涼茶硬塞著,咀嚼的時候幾乎不看,隻眉頭皺的厲害需要微微捶著胸口才能下咽一般。
“他吃下去了?”溫莊晏翻看著眼前的奏折朱筆輕輕一頓,沉吟片刻道,“明天給他直接換清粥,我們見過的百姓家裡什麼樣子的,就給他換什麼樣子的。”
“是,”屬下得令,興奮的照辦去了。
昨日還有白米,今日卻是一碗清粥,說是清粥卻幾乎看不見幾粒米,連麻雀都不屑於吃這樣的東西,卻端到了他的桌前。
一聲碎響,不知道是什麼打碎的聲音。
“皇上,攝政王說了,為官做宰要與民同苦,”侍衛進來收碗,看著那破碎的碗和潑灑一地的湯水,卻沒有看見皇帝的身影,他冷哼一聲道,“一天就這麼一頓,您要是不吃就沒有彆的了。”
“滾出去!”寢殿傳來了憤怒卻清悅的聲音,那侍衛卻也不耽擱,直接拿了碗就走。
一日一碗清粥,從第一天需要他上朝以後,每日仍然開朝,可是卻由攝政王一應代理,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的異議,有的人不敢,有的人卻是的的確確被溫莊晏的本事折服。
政令下達,本來腐朽的國家就好像重新運轉起來了一樣,而在聽聞那些輕徭薄賦的政令是攝政王下達的時候,百姓對於溫莊晏的愛戴幾乎達到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