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港還沒完全失去理智,他避開了要害。但他心中一口鬱氣已經積壓了太多年。何家駿那張生著橫肉的臉和無數輕蔑的、侮辱的、淫邪的表情重合在一起,那些麵孔層層疊疊,鬼魅一樣浮現在夜空和噩夢裡,經久不散。
人有二百零六塊骨頭,有時候是該硬一點的。他也不想永遠做個縮在角落裡的懦夫。但不管怎麼樣,打了何家駿,是惹了個麻煩。
陳文港埋在霍念生懷裡,兩條胳膊卸了力道,掛在他脖子上。他像個故意摔碎花瓶的孩子,縮著肩膀等候發落。霍念生輕輕推開他,蹲下身去,感覺一股酸臭的嘔吐味兒直衝鼻子。
他也有一點嫌棄,俯視何家駿那張青青紅紅的臉,一時間仿佛無處下手。最後還是壯士斷腕地伸出手去,並起四指,在對方臉蛋上拍了拍:“還醒著?”何家駿背上都是自己的嘔吐物,能爬起來也不肯爬了,含糊不清地叫罵,讓他們等著。
“隨便,都行。"霍念生倒無所謂,“說起來,你在賭場留下的債務有多少了?去年就快到一億了吧,你偷偷把股份抵押了,你以為沒人知道,不過我這不就知道了?但你要是還借了高利貸,利滾利到現在應該就不止那些了,所以後來你有沒有解決,還能繼續抵押嗎?"
瞪在他臉上的目光變成了忌憚。
何家駿厚實的嘴唇蠕動著,沒有出聲,眼瞳下意識一縮,脖子、腋下都是熱津津的汗。
他可以揮霍資財,但也知道什麼是不能動的。畢竟何家再厲害也沒厲害到出個天王老子,把窟窿捅破天也能補回去。打股份的主意這事何家駿是不敢說的,也萬不能被何洪昌知道。
霍念生憐憫地問:"你怕了?怕什麼?"
他掏出手帕擦擦手:“是怕你爹地知道你居然敢有賣股份套現的想法,會揭了你的皮,還是怕股民失去信心,明天股交所會揭你們家的皮?"
何家駿聲音粗嘎,陳文港被霍念生推開了一點距離,遠遠站著,沒聽清他說什麼。
霍念生蹲下一條腿,身體俯得很低,他在何家駿耳邊輕聲笑笑:“你都自顧不暇了,這筆賬還是先記我頭上吧。我的人打了你,跟我打了你,反正也沒什麼區彆,是不是?"
說完扶著膝蓋站起來。
走回來的時候,霍念生猶豫一下,決定把手帕
扔了。陳文港垂著眼簾,站在他麵前,拖著伶仃模糊的影子。
霍念生重新把人抱進懷裡,摸著他的脊背。陳文港趴在他肩頭,他這個先動手的倒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激動的情緒卸了勁,肌肉還在止不住地微微戰栗。
霍念生也不講道理,安慰地拍了兩拍,帶著他下樓。
等電梯的時候,陳文港才低聲問:“你怎麼來了?”
"你的老情人跟新歡要見家長,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霍念生說,"這種場合叫你來乾什麼?我也是花了錢進來的,誰管得著我過來盯梢嗎?"
陳文港終於噗嗤笑了一聲。
將要走出大門時他突然想起:"等等。"
回到酒店前台,霍念生看他跟工作人員講了幾句,對方把寄存的百達翡麗拿過來。
拿到手表,陳文港習慣性還想往腕上帶,表盤挨到皮膚,才反應過來自己也不乾淨。何家駿滿身穢物,他也難免蹭到,在地上滾了一身土,頭發也亂了,難怪酒店人員偷偷地瞟他。
他悄悄掙開霍念生的手,不肯讓他碰了。
霍念生把他的腰摟回來,不當一回事:"回去反正要洗的。"
陳文港跟著他走,到車上,才聽霍念生失笑:"打人還記得先把貴重物品藏起來?"揶揄裡甚至聽著像還有褒揚的意思。
陳文港低頭出神。至於解釋和不解釋,其實沒什麼差彆。他本來是去見何宛心之前,擔心她情緒不穩,甚至突然暴起——之前她就乾出過攔車的事——不想被她砸了東西懊悔。
結果她沒有,反而陰差陽錯跟何家駿打了一架。
都差不多。
司機一腳油門就走。
皇冠大酒店和裡麵的所有人被丟在身後。陳文港透過玻璃往後看,酒店門口的光源越來越遠,直至拐過彎去,徹底消失。
他安靜地窩在霍念生懷裡,也沒問去哪。對方帶他去天涯海角他也跟著就是了。
開了許久,不是回雲頂大廈。
到半路的時候,陳文港猜到了他們的目的地。打開車門,腳下是遊艇會俱樂部的地界,撲麵充滿了洋流的水汽和潮汐的鹹腥。
金城
是沿海而建的城市,市內許多建築、公園和棧道都可眺望海景,但終究人間煙火壓過自然風物,不像這處海灣環抱的地方,晚間海風勁猛地往人身上撲,直接而熾烈。
到了包房,陳文港就被霍念生推到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