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2 / 2)

霍念生似乎不像那些謾罵和攻訐裡形容得那麼壞。

但陳文港的個人想法無關緊要,也無人在意,這樁醜聞紛紛揚揚鬨得全城皆知。霍美潔在家裡打電話: “哎呀,我覺得不一定是這麼回事,說不定他們是在交往……”

她不知在和誰叨叨,碰巧被走進客廳的鄭秉義聽見: “言多必失,跟你說了不要跟彆人到處講這些,正在風頭上,讓彆人知道‘鄭太太也怎麼怎麼樣’,牽連進去你就高興了?"

霍美潔悻悻掛了電話。

>陳文港的生活依然是上學,放學,和家裡其他幾個孩子一起在家教眼皮子底下完成功課。除了學業,還要上禮儀課,朗誦課,鋼琴課,小提琴課,乃至形態形體……

鋼琴課間隙,陳文港坐在琴凳上,鄭玉成靠在他旁邊,手指搭在黑白鍵上: “看吧,跟你說什麼來著,霍美潔能有什麼好親戚,鄭茂勳的表哥就不是什麼好鳥,原形畢露了吧。"

陳文港欲言又止,猶豫片刻,隻問: “你了解他………你和他也不是很熟吧?”

鄭玉成滿不在乎:“知道他人品爛就要離遠一點,難道我們和每個壞人都要很熟才行?”陳文港點點頭沒說話,他對此仍舊持懷疑態度,但不想就這個問題跟鄭玉成爭執。隻是再到山腳站牌等公交的時候,陳文港總忍不住四下張望,想霍念生會不會再次出現。對方是請他吃過冰淇淋的交情,他想鼓起勇氣直接問問當事人,那些是不是真的。如果霍念生說不是,陳文港想優先相信他自己說的。

但之後很久,他都沒再見過霍念生。

據說霍念生出國了,總之結果就是銷聲匿跡,他不再在本城拋頭露麵。

陳文港不知道女孩子那邊是什麼樣的處理結果,那畢竟是霍家的家事,而霍家不可能放任消息肆意發酵,刻意地漸漸把熱度壓了下去。

滿城風雨的動靜再大,隻要時間夠久,一切會慢慢被淡忘在腦後。每天、每周、每個月都有新鮮事發生,眼球要不斷追逐新的刺激。

這件醜聞不再是新鮮事了,但每當提起霍念生這個名字,還是會想起有個汙點在那裡。大

不過霍念生倒不是再也不回來了。

他名義上是去留學,偶爾還會在寒暑假回國,陳文港在個彆場合見過他幾次,但都是匆匆一瞥,礙於鄭玉成的感受,不曾好好打過招呼,何況對方給人的感覺,越來越遙遠而陌生。

這幾年來,霍念生大部分時候待在國外,據說他在華人富二代圈子裡很有名。不是積極正麵的那種名聲。

知情人講起,總是一副暖昧語氣,摻雜著豔羨或鄙夷的表情,描述霍公子過著何等花天酒地的生活,去夜店酒吧必開黑桃A,跑車一輛接一輛地換,尋歡作樂,手頭好像從不差錢。

因為行事高調,有時照片還會傳到國內來,被小報刊出,配以聳人聽聞的標題,說看來這位不僅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也怪霍

家還在供應無度,難怪一輩又一輩都是浪蕩子。

陳文港聽這些話一直聽到十五歲。

同學裡也有這個類型的敗家子——毛都沒長齊就熟門熟路往夜總會跑,知道怎麼點小姐,互相之間炫耀攀比,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臉,生活不檢點到令人生厭。

因此在鄭茂勳和鄭寶秋的生日宴會上看到霍念生時,他下意識避開眼神。

正值暑假期間,霍美潔把回來探親的侄子也叫來參加,其餘到場的俱是世交和親戚家的孩子,比起同齡人聚會,更像一個小型的交際場所,大家穿著正裝禮服按小圈子紮堆。

霍念生身邊圍著三五個狐朋狗友,他相貌越發成熟,比年少時更加鮮眉亮眼,眉骨突出,眼窩深邃,以至於桃花眼看人的時候,顯出一種格外的風流多情。

如果不知就裡,這是一副能夠吸引無數飛蛾舍身撲火的皮囊。

而陳文港是長大了,四年的時間足夠一個小孩子步入青春期。說來也巧,他第一次見到霍念生,對方隻比他現在稍大一點。那時候陳文港仰望著霍念生,覺得對方可以遮天蔽日。

如今他自己也長高了,長大了,不會再被同齡人欺負束手無策,跟在後麵敢怒不敢言。鄭玉成附耳低語:“你小心,彆跟他靠太近,都不知道帶回來什麼臟病。”陳文港“嗯”了一聲,說好。

鄭玉成猶不放心,叮囑: "你還記不記得姓霍的以前的瓜?挺惡心的……"陳文港推他: “這麼多人呢,你在這講也不怕彆人聽見,謹言慎行不記得啦?”他們兩個說說笑笑,偏巧霍念生也看過來,衝這邊舉了舉杯。鄭玉成冷哼一聲,拉著陳文港走開了。

生日宴會進行到切蛋糕環節,有惡趣味的同齡人開始奶油大戰。而陳文港從來不懂這有什麼好玩的,端著碟子,趁人不備悄悄溜到花房,誰知一推門,跟霍念生冤家路窄撞到一起。

碟子裡的蛋糕顫巍巍地倒了下去,奶油沾到對方禮服上,他心裡一驚,連忙道歉。霍念生倒沒在意,自己掏手帕擦了擦: “好久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陳文港禮貌點頭,回避跟他敘舊: “這個外套……要不我幫你送洗吧。”

霍念生似笑非笑: “又不記得我了?”

陳文港搖頭: "不會。"

他又補充: “我記得小時候你幫過我的忙,那

時候還沒謝謝你。”

記得當然是記得,隻是熟悉也談不上。不知不覺,他在鄭家已經住了七年,這七年令陳文港改變良多,認識的朋友也多了很多。跟眼前這人打過的交道,統共那麼兩三次而已。

一方麵,對方曾經幫他討回鋼筆,請他吃過冰淇淋,的確值得感謝。另一方麵,也懂了很多之前不懂的事,比如見過很多人,擅長拿小恩小惠收買人心,背後其實都有所圖謀。

防人之心不可無。陳文港對霍念生懷著基本的警惕。霍念生道: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陳文港眼睛往地上看: "沒什麼。我們的話題太無聊了,你肯定不感興趣。"霍念生突然邁腿,陳文港下意識後退半步。

這完全是本能防禦的動作,霍念生輕哂,微微靠近了一些,上下打量。他的目光像台X光機,含著某種鋒利的透視意味,像能把人照得無所遁形。

陳文港在他目光下,不自在地偏了偏頭。

霍念生淡淡笑了一下: “到底小孩子長得快,你的變化真大。”他唇角又露出了那種玩世不恭的嘲弄的笑意,總讓人覺得話裡有話。

而且他似乎對誰都這個樣子,嘲弄意味著看不起任何人,也拒絕任何人走到他心裡去。陳文港如芒在背,他幾乎想象不出自己小時候怎麼有勇氣和臉皮去搭霍念生的順風車。

剛剛離得遠還沒感覺,直到站在一起,發現霍念生還是高大的。他比還在發育期的陳文港高出一頭還多,陳文港仍需仰臉看他,這時那種遮天蔽日的感覺隱約又回來了。

如今眼前的人身上充滿成熟男人的力量感和壓迫感,依然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無形的壓力令陳文港再次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他的一舉一動都收在霍念生眼底。

霍念生剛說的倒是真心話——陳文港的確變化很大。人肯定是要成長的,不可避免。他現在變得知道進退,懂得如何待人接物,學會隱藏心思和想法,懂得要不得罪人地粉飾太平。

看來這些年他在鄭家學會了很多東西,有了自己的生存之道。但比較起來,還是小時候那樣好玩一點。

霍念生噗嗤一聲: "長進不少,現在會說話了。但跟我打太極,這就免了吧。"陳文港訕訕,一切心思在他麵前仿佛無所遁形。

霍念生自顧自把手帕

疊起來: “何況我不喜歡被人糊弄。你可以直接說,不喜歡我這樣的流氓、敗類、人渣,想讓我離你遠一點,誠實話我聽起來還順耳一點。"

陳文港下意識地想搖頭。

但霍念生沒給他留機會。

忘了這段對話是怎麼結束的,陳文港隻記得他把手帕裝起來,轉身就走的背影。

蛋糕已經無心再吃,隻有霍念生臨走前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還陰魂不散釘在身上。陳文港臉上後背都有一種熱辣辣的感覺,對方沒說什麼過分的話,他卻覺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巴掌。

但他還太年輕,分析不出問題根源,而且也沒有機會彌補。夏天過去霍念生就出國了,之後幾年都沒再回來。

這年的見麵隻是個小插曲,除此之外,陳文港的生活按部就班地繼續往前。

他再次躥高了一截,同樣經曆了從少年到青年的過渡階段。青春期一到,不管快樂還是煩惱都接踵而至,這是一個極速伸展枝丫的年紀,陳文港很少有工夫再想到霍念生。

畢竟時間也久遠了,回頭看去,童年時的那點溫度,都成了遙遠而模糊的回憶。

陳文港和鄭玉成關係越發親密,他們一起高中畢業,一起進入大學。

鄭玉成在十八歲生日宴會之後向他喜歡的人表白。

懵懂的感情一夜之間落地開花,順理成章地確定關係。

陳文港接受了他,但他們都知道,這段感情不可能得到允許,隻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地下戀情持續了兩年,其實紙包不住火,秘密不可能永遠是秘密。

鄭寶秋是最早察覺端倪的,後來親近的朋友也免不了有所察覺。好在大家都有分寸,隻要不是想撕破臉,總不至於有人明麵上挑事,比如跑到鄭秉義麵前告發他們。

但陳文港始終知道,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祝福他和鄭玉成。

他想起小時候剛轉學那陣子,乍進入新的環境,幾乎無法融入群體——這裡的同學大多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小姐,跟他天生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有些同學嘲笑陳文港土氣的發型,嘲笑他廉價的鉛筆橡皮,嘲笑他可憐的英語水平,嘲笑他沒出過國,不會任何樂器….

鄭秉義是家裡的男主人,不會注意那麼多細節,林伯要操心的事多,過

段時間才發現不妥。照顧不善的保姆被罰了一個月工資,陳文港衣帽間裡全部換成材質高級的衣服,他在學校用著和鄭玉成一模一樣的文具,回家在家庭教師的監督下苦練英文讀寫和口語。

但原來嘲笑他的同學依然會找到新的刁鑽的理由笑話他。

為了維護他,鄭玉成有時跟彆人理論,但不會像盧晨龍一樣粗魯地動手。

而這些微妙的矛盾也不像搶回塊橡皮一樣簡單,陳文港從那時就意識到,也接納這個事實:有人永遠不會真正接納他,跟他的穿著打扮和言談舉止能不能配得上鄭玉成無關。

好在不是所有學生都眼高於頂,他也交到一些家教好有涵養的知心朋友。

但同齡人的圈子裡,不管抱有善意還是惡意,其實都一致地不看好他們。

鄭玉成有個愛玩的朋友包了酒吧,請一堆人參加派對,陳文港便跟鄭玉成一起去了。其實這個朋友就是不待見他的那一類,剛到不久就把鄭玉成拉走,要上那個透明的舞台跳舞。

鄭玉成礙於人情難以拒絕,隻是拽了一把陳文港: “你一起來吧。”

陳文港看了看群魔亂舞男男女女麵貼著麵的舞池: “我不太會,我還是在卡座等你。”他看著鄭玉成跟朋友一路下到舞池。

酒吧灌滿噪音,陳文港換了個位於角落勉強安靜的地方,一邊啜雞尾酒一邊回消息。旁邊有人落座。陳文港抬頭,映入眼簾的麵孔有著說不出的熟悉——

深邃的五官在旋轉球的光芒下變幻著具體的形狀,鐳射光線交織成迷幻的背景。他愣了片刻,霍念生這個名字才從記憶裡滑到嘴邊。

但還是沒叫出來,霍念生已經變得很陌生。直到對方懶散地開口,那把帶著戲謔的聲音才多少拉回一些距離,顯得沒有那麼生分: “你怎麼沒跟鄭玉成一起去跳舞?”

陳文港搖頭,依然用同一個借口: “我不會跳。”

霍念生眉梢挑起,下巴指指台上: “有什麼難的?看看彆人怎麼跳的,無非就是踩踩音樂的點,扭腰扭胯,光線那麼暗,人又那麼多,關鍵在於放得開,連這也不會?"

陳文港不知如何回答。

霍念生噗嗤一笑,像是懂了: “哦~你這種斯文的學生,放不開。”

陳文港終於客套地喊了聲“霍少爺”,跟他寒暄:

“你什麼時候回的國?”

霍念生端杯,淡淡地說: “有兩年了吧。你之前不知道嗎?”

兩年,那就是已經回國定居了。陳文港對此一無所知,不免有些尷尬: “我還沒聽說。”

“沒關係,我沒在本市住。”霍念生眯著眼, “我記得我出國的時候你還挺小的,一轉眼都上大學了。離開這麼多年,全都是物是人非的感覺。聽說你還跟鄭玉成談上戀愛了?"

“是嗎?”陳文港不想正麵承認,於是反問, "有人這麼說我們?"“你不否認,那就真的了啊。”霍念生哂笑, "進行到哪一步了?"

"什麼哪一步?"

"你們學生談戀愛都是什麼流程……牽手,接吻,找個花前月下的時候訂酒店上床?"“這個是我們的隱私吧。”陳文港感覺受到冒犯,把嘴角崩成平直的線,瞪了他一眼。

"彆不高興,不說了,你繼續坐。”霍念生擺擺手攔住他, "我知道,口頭性騷擾也是性騷擾,我這個人就是嘴上沒遮沒攔,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彆跟我一般計較。"

“我們沒想過公開。”陳文港委婉地說, "所以也不想搞得大張旗鼓。"

“那很好,我沒有閒心泄你們的密。我隻是建議一下,你為自己提早做點打算。”霍念生卻說,"畢竟以你的身份和性彆,想嫁進鄭家是不太可能了,所以你最想要的是什麼,是要個好前程,還是隻要愛情,哪怕誠實地說,就是想撈一筆——這種事越早想清楚對你越好。"

陳文港本已不想理會,聽到後麵半句,反唇相譏: “還有想要愛情的選項嗎?”霍念生笑了笑: “隻要你能接受將來跟彆人分享一個男人。”陳文港蹙起眉,閉上嘴,既然這樣話題也沒有繼續的必要了。但他又有種怪異的感覺,仿佛霍念生整晚上一直在故意開罪他。

隻是陳文港不理解,他和對方十年來麵都沒見過幾次,利害關係更談不上。他沒有得罪過霍念生,憑著那點模糊的印象,甚至對這個人隱有好感,霍念生卻一見麵就開始咄咄逼人。

說到底,曾經的接觸也不過是一些隻言片語。他不曾真正認識過這個人,何談了解。再說就算了解,人都是會變的。

>霍念生會變得更加成熟世故,戒備深重,每句話都帶著疏遠隔閡,他又何嘗不是。

當初陳文港站在站牌底下等公交的時候,還是個用冰淇淋就能哄好的小學生。現在想來,霍念生看到他,怕不是也覺得麵目全非,不過一個削尖腦袋想躋身上流社會的鑽營客而已。

鄭玉成從舞池回來的時候霍念生已經走了,陳文港還一動不動坐在原處。

"怎麼了?無聊?"

"沒事。你怎麼不去玩了?"

陳文港沒跟鄭玉成提起剛剛的對話——抱怨不休難免顯得嘰嘰歪歪,何況鄭玉成也不是萬能的,沒義務幫他解決所有問題。既然霍念生不喜歡他,以後見麵躲開就是。

隻是事與願違,自這次偶遇之後,在各種場合碰到這個人的概率反而直線上升。

遇到了,霍念生又總是當麵講些冷嘲熱諷的話,讓陳文港一度懷疑,對方到底是看不慣他的癡心妄想,覺得愚蠢,還是他在不知道的時候,其實做了什麼讓對方不能原諒的事。

江潮街上家家戶戶辭舊迎新,春節將至,阿姨熱情洋溢地搞完了大掃除。

霍念生在家裡收拾東西,從抽屜裡翻出一個盒子,陳文港從鄭家把自己的東西打包搬來,有些瓶瓶罐罐至今還沒整理,翻開狹長的蓋子,見裡麵裝的是支老式鋼筆。

這時陳文港恰巧進屋: “你彆給我扔了。這是我爸爸留下的遺物。”

他撲過來,被霍念生一把撈進懷裡: “彆冤枉人,什麼時候亂扔過你的東西。”

陳文港摟著腰上勒的胳膊,蹭了蹭他也跟著笑了: “怕你不記得了。”

霍念生頓了頓,低頭在他發頂親一口: “我隻記得有的小朋友,自己的東西被搶了都不會反擊,可憐巴巴等著人家大發善心,當時我還想,沒見過這麼傻的孩子。"

陳文港扭過頭去,笑道: "你大,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是應該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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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念生說: “這不是因為你沒用過嗎?”

陳文港說: “我那次之後也長了心眼,知道經常拿出來,說不定怎麼就弄壞了。”他一邊說,一邊寫了幾個字,隨手在紙上畫了個心形,刷刷把中間塗滿了。霍念生笑了笑,向他伸手: "給我玩一下。"

陳文港把鋼筆遞給他,霍念生又蘸了蘸墨水,在白紙上畫了兩個火柴小人,一高一矮,高的那個穿著禮服,矮的那個穿著襯衫和背帶褲,支棱著腿分彆立在心形兩邊。

陳文港笑著到處找手機來拍: “快,霍少爺的大作,我要去問問有沒有人願意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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