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大清早就去了海德公園,看九曲湖裡的鴨子和天鵝,又去了國家美術館、白金漢宮、威斯敏斯特教堂,之後看了大本鐘。兩人在泰晤士河附近找地方吃了個午餐,然後坐遊船經過倫敦塔和千禧橋,逛各種各樣的街邊小店,最後以唐人街的中餐廳作為終點站。
陳文港抱著霍念生給他買的胡桃夾子玩偶,摸著它光滑堅硬的帽子,幾乎愛不釋手。
晚上回到公寓,他打著哈欠,聽見霍念生問:“在這邊生活習不習慣。”
陳文港點頭,手裡抓著玩偶,想了想,在他腰上抱了一下。
霍念生摸摸他的發頂:“玩夠了就收拾收拾心情,好好讀書吧。”
小孩子適應新環境的能力其實比大人要快,對他們來說,鄉愁往往是很久之後才能懂得的一種情緒。陳文港來了一段時間,已經不那麼誠惶誠恐,他漸漸熟悉了新的生活方式。
管家把他送去寄宿學校,等霍念生再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感覺很久沒見過陳文港了。
其實也沒有太久——兩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霍念生有自己的學業和生活,他也知道,陳文港在寄宿學校有老師和教職工照管。隻是每天回到公寓的時候,少了個圍著他團團轉還自以為遮掩很好的小家夥,似乎哪裡空落落的。
不知這是不是某種預感,當晚霍念生接到一個電話,號碼是陳文港。
接通了,那頭卻什麼話都不說。霍念生問:“有什麼事嗎?”
對麵依然久久不語,隻有輕微的呼吸聲順著電波傳來。
又問幾聲得不到回答,霍念生揚眉:“那我掛了。”
陳文港小聲地說:“彆。”他終於期期艾艾地說出口,“我有點想你了。”
霍念生笑了一下。他想了想:“學校有人欺負你麼?”
陳文港說:“沒有。隻是他們都不會說中文,我覺得有點寂寞。”
這個電話就這樣結束了,隻是小孩子想家,似乎沒有什麼實質意義。
霍念生推開客房的門,這是一直給陳文港住的房間,裡
麵放著些個人物品,不多,擺放得十分整齊。他沒有把玩具帶到學校去,書架上擺著個拉風的變形金剛,變形金剛旁邊站的就是那個胡桃夾子士兵,雄赳赳氣昂昂地扛著槍,圓眼睛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闖入者。
到了周五,霍念生想起什麼,騰出時間,驅車前往寄宿學校。
他先去找了學監,了解陳文港在校情況。
陳文港上的是所曆史悠久的公學,精英男校,鄭家能把他送進去,屬實不算委屈了他。學監和任課老師都肯定了陳文港的表現,他很用功,最開始接受英文授課有些吃力,但每天都用課餘時間翻字典,已經能夠跟上趟。其他男孩兒也沒有欺負他,同學之間相處還算包容。
隻是這些孩子從小接觸的文化背景和風俗習慣,都和陳文港認知的全然不同。他又性格內向,不善言談,即便彆人沒有刻意孤立,在其他人興致勃勃聊天的時候,總是很難融進去。
何況能上這種學校的學生,大多來自精英家庭,運動、才藝無所不能。學校常年有各種運動、比賽、社團活動,彆人參與其中的時候,陳文港需要花很多時間查字典和複習功課。
即便學監刻意督促,他還是沒有足夠的精力參加活動,遑論結交朋友。
宿舍門口,形單影隻的陳文港看到霍念生的時候,明顯眼睛一亮。
他懷裡抱著課本,幾乎一跳一跳地蹦了過來:“你怎麼來了?”
霍念生微笑著說:“你不是說想我了麼?接你出去吃個飯。”
學校餐廳的食物以西餐為主,雖然營養姑且跟得上,然而陳文港對於炸魚薯條和漢堡麵包,已經過早地體會了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生無可戀的感覺。
因此霍念生又帶他去唐人街時,他兩隻手都扒在車窗上,眼巴巴地看頭頂的招牌。
霍念生踩下刹車,斜他一眼,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外國的中餐廳大部分經過本土化改造,適應當地人口味,找一家正宗的其實並不容易。
幸而霍少爺找到了,味道還不錯——陳文港正斯文地用筷子一塊接一塊夾宮保雞丁,對方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起調羹,忽然滿滿舀了一勺,豪爽地扣到他麵前的小碗裡。
陳文港抬頭看去,霍念生笑了笑:“就我們兩個,又沒外人,不用吃得那麼秀氣。”
然後他又抽了張薄餅,卷了烤鴨和黃瓜絲,加了甜麵醬卷起來,遞到陳文港手邊。
隻是稍微不甚,餅的背麵也沾了醬汁,陳文港想接,發現無處下手。
霍念生以眼神示意。
他猶豫一下,就著對方的手,直接一口咬了下去,滿口留香。
不知為何,陳文港覺得今天的霍念生不太一樣,似乎藏著什麼話想說。
吃飽喝足,夜色深沉,他們散了會兒步,甚至還走了挺遠,直到站在一座橋上吹風。
涼風徐徐,十分舒服,霍念生忽然問陳文港:“有沒有後悔答應出來讀書?”
陳文港拽著他的衣角沒
放,不明所以:“什麼?”
霍念生淡淡笑了一下:“其實建議把你送出來是我的主意,但我不知道,如果你將來有一天回過味來,會不會因此恨我。”
陳文港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沒理解這話的意思,怎麼突然跳到恨不恨這樣沉重的話題。
但他到底早慧,很快反應過來:“是因為他們不讓我留在義父家嗎?”
霍念生“噢”了一聲:“你知道?”
陳文港望著黑漆漆的水麵,聲音很小:“那個邱大師說的,我在窗外聽見過,他說我八字不好,六親緣薄,得離父母兄弟遠點,才能保家宅平安。所以應該讓大家都很為難吧。”
霍念生說:“什麼大師,聽他放屁。”
陳文港頭一次聽他講粗口,卻笑了起來,眼睛彎成兩隻月牙。
過了一會兒,霍念生掰過他的臉正對自己,他居高臨下,跟陳文港對視:“其實我們不管是誰,都很難有真正的自由。隻不過我這個人,偏偏喜歡看樂子,有時候還愛多管一下閒事。照我看來,你留在鄭家,就像粘在蜘蛛網上,將來會處處身不由己。所以不免有點好奇,如果換個環境,你會長成什麼樣?我自作主張把你帶到這麼遠的地方,對你來說也許是可以抓住機會,也許是個完全錯誤的決定,其實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你能聽懂吧?”
他摸了摸兜裡的打火機:“要是你實在想回去——轉回國內讀書,現在也不是來不及。”
陳文港看著他,幾乎沒怎麼想便搖了頭:“沒關係,不用了。”
不知從何而起的一股衝動,讓他箍著霍念生的腰,他似乎很喜歡這樣抱住霍念生——
“我可以努力適應學校,而且,我比較喜歡跟你在一起生活。”
霍念生像是怔了怔,頓了幾秒,才緩緩笑道:“我?我有什麼好?”
陳文港誠實地說:“你關心我呀。”
霍念生唇角笑意似乎深了一些,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們又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主要是霍念生陪陳文港聊他關心的那些東西。關於上學的事,他跟陳文港說:“這樣吧,以後到周末你就回家,不要在英國待久了,再把中文給忘了。”
這個承諾簡直是意外之喜,以至於陳文港眼睛亮晶晶的,幾乎映亮霍念生的麵孔。
霍念生舒了口氣,搭著他的肩膀,問:“在學校還有彆的麻煩嗎?”
陳文港先是搖頭說沒有,又想起什麼,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
霍念生俯下身,湊到陳文港耳邊,感覺他似乎花了巨大的勇氣,才下決心開口,囁嚅了兩句:“我有一顆牙齒痛……”
霍念生愣了一下:“牙疼?”
事實就是這樣,陳文港右後方的咬合牙疼了許久,但他既不好意思麻煩老師,又不好意思告訴管家,於是一直忍了下來,直到現在。當然,這是他自己的說辭,或許占一部分原因。
而到了診所門口,霍念生意識到,他更大的可能是害怕看
牙醫。
陳文港跟在霍念生後麵,一副要跑不敢跑的架勢,到了預約時間,被他拖進去見醫生。
拍了片子,經過診斷,原來是後麵長了智齒,還因為長歪了,隻能拔掉。
被簾子遮擋的診室裡傳出令人牙酸的電鑽聲,滋滋滋地仿佛直往骨頭裡鑽。陳文港一張巴掌大的臉慘白如紙,霍念生坐在椅子上,陳文港抓著他的手,甚至想裝聽不懂護士的話。
霍念生差點笑出來,摸了摸他的頭:“勇敢一點,進去吧。”
陳文港仍然頑強地一動不動,腳下像生了釘子。
霍念生探過身去,溫暖地抱了他一下:“彆怕,會打麻藥,不疼的。疼你就出來打我。”
像是從他身上汲取了一些力量,陳文港終於放開霍念生的手。
等人出來的時候,霍念生又耐心地過去,重新抱了他一下:“看,不疼吧?”
陳文港一點辯駁的心思都沒有,整個人蔫蔫地掛在他身上。
終於經過這場浩劫,學校那邊請了兩天假,陳文港精神懨懨,在管家的照顧下吃了幾天流食。等傷口長好,去診所拆了線,他才恢複活蹦亂跳,繼續回去上學。
這之後,每到周五,霍念生依言接他回家。
有空的時候,他會親自驅車,沒空就由管家代勞。時間越長,陳文港越對他有種特彆的依賴,霍念生於他而言,如父如兄,又同根同源,仿佛成了他和故鄉唯一的聯係。
霍念生對陳文港也有種不一樣的耐心,陳文港不會騎自行車,他找個廣場教他。
陳文港參加手工課要做中國風箏,霍念生挑著眉毛,陪他研究怎麼紮竹篾。
再加上節假日,這幾年間,他們不光行遍英國,乃至歐洲各個國家,都多多少少留下足跡。晃眼過去四年,霍念生的大學生涯進入尾聲。
他站在凸肚窗邊,望著兩個男孩兒由遠及近,都是十幾歲的模樣,其中一個是陳文港,另一個是他的同學,名叫Michael,他們有說有笑,在公寓門前揮手告彆。
陳文港進門,先是一驚,轉而為喜:“你不是回國了,什麼時候來的?”
霍念生伸手,接住他的擁抱:“剛剛到家。下麵那個跟你揮手的是誰?”
陳文港說:“是我選修了中文的一個同學,他想問怎麼通過漢語水平考試。”
霍念生深深地看著他,他當然知道這個Michael是誰,最開始以學語言為緣由,和陳文港交朋友,這聽說讀寫練著練著,一起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多,還追到家裡來了。
陳文港給他倒了杯水,霍念生靠在桌邊:“霍振飛的意思,是讓我回霍氏的子公司任職。”
他看到陳文港麵上笑容漸漸淡去,變成正經嚴肅的神色。
陳文港遲疑試探他:“那你是要回國工作了?”
霍念生卻笑著湊近他:“舍不舍得我走?”
陳文港淡淡笑笑,推他一下:“這是正事,該走當然要走。”
他又想了想:“我還有三年才讀大學,到時候也可以回去……”()
然而霍念生平靜地說:走倒是不一定,我已經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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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港怔了怔:“為什麼?”
霍念生笑了:“你說呢?”
斜陽從窗口照進來,霍念生把杯子放在窗台上,裡麵的水晃了一下,沒有濺出來。
“文港。”霍念生近乎溫柔地捋了捋他的頭發,“我其實從沒覺得自己是什麼好人,我也不喜歡這麼標榜。但我願意直白地說出來,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或許人都會計較自己的付出,至少我花了幾年的時間,陪你長大,這個過程對我來說有特彆的意義。事已至此,我既沒打算半途而廢,也沒打算隨便回國,至少在你畢業之前,我不會把你一個扔在這裡。”
陳文港擔憂地看著他:“那你的工作怎麼辦?”
霍念生說:“這邊一樣有辦事處,況且,我相信霍振飛可以找到一些事,要我幫他去辦。”
他說得意味深長,陳文港似乎鬆了口氣,他笑起來,一把拿走霍念生的杯子,放回桌上。
霍念生望著他的背影,陳文港長大了,也長高了,他抽條很快,有時候半夜還要鬨腿疼。
與此同時,他整個人都長開了,輪廓褪去稚嫩的氣質,變成溫潤柔和的模樣。
這個成長的過程,霍念生儘數參與其中。他熟知陳文港從小到大的所有口味,記得他什麼時候生理發育,什麼時候變聲,什麼時候喉結開始凸起。他還知道陳文港每一個習慣,每一個小動作,每一件將來想做的事。在那些事完成之前,他都沒有抽身離去的打算。
陳文港一回頭,對上他的眼神:“那三年以後,我畢業了,我們要怎麼決定?”
霍念生笑說:“到時的事到時再考慮,現在考慮一下晚上吃什麼,我帶你去。”
他們相處的時間還有很多,所以不急,將來的故事,等被守護的孩子長大後才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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