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還是住在彆的地方吧,皇上,你的好意妾身心領了。”她指著看上晃眼的明黃被褥,苦笑道:“妾身更怕晚上睡不著。”
胤禛毫不在意,喚來蘇培盛吩咐道:“把被褥換成素淨的藍色。”
雲瑤以前就喜歡藍色的被褥,她曾說過藍色容易安眠,沒想到他還記得。
胤禛哪能不知道她的顧慮,臉色一沉,厲聲說道:“如今我已經是皇上,連你的住處都安排不得,那這個皇上做得也未免太憋屈了。你儘管放心,斷沒人敢多言半句,有那敢嚼舌根的,我扒了他的皮!”
雲瑤被他的狠戾驚了一跳,這時仿佛才後知後覺,這個男人已經是殺伐果斷的九五至尊,
她想反正也住不了多久,等到十三出殯之後就會回杭州,以前跟她有過節的,隻有齊妃李氏,懋嬪宋氏,皇後烏那拉氏。
其他人都是點頭之交,隻這麼一段時間,也扯不上什麼關係。
雲瑤不再反對,胤禛臉上重新又浮上了笑意,帶著她在養心殿轉了一圈,他指著東暖閣的明窗說道:“以前你說喜歡亮堂的地方,我把這裡全部換成了琉璃。
就算是天氣陰沉,屋裡也不用需得點燈才能看清楚,如今我都在這裡批奏折見臣子。”
雲瑤跟著他,聽他介紹著在養心殿的點點滴滴:“汗阿瑪去後,我覺著自己沒有與之相比的能力,便沒有搬進乾清宮。
這裡原本是造辦處所在,我下令造辦處陸陸續續遷了出去,後來一直居住在了此處。”
雲瑤對乾清宮也熟悉,養心殿與乾清宮相比,簡樸了許多,遠不如其奢華,也符合胤禛簡約雅致的審美。
不過她發現他除了為政事操勞,幾乎沒有其他的休息享樂,生活也如他的審美,單調簡單到了極點。
在前殿轉了一圈正準備回後殿,這時蘇培盛上前低聲稟報道:“皇上,太子爺求見。”
胤禛頓了下,說道:“你讓他先去等著。”
雲瑤見他有事要忙,忙說道:“妾身自己回去吧,皇上你先去忙,不用管妾身。”
胤禛虛虛攬著她,腳下不停,說道:“我送你回去,弘曆來也沒什麼事,每天他都會來,我要考教抽查他的功課。”
雲瑤駭然,弘曆也已經成親生子,現在還要每天被胤禛檢查學業。怪不得乾隆愛與雍正唱反調,甚至審美都與他南轅北轍。
胤禛陪著雲瑤回到寢宮,他又親自過問了一遍屋子裡的陳設,見一切妥當後才離開。
到了晚膳時,胤禛抽空回來陪雲瑤用了飯,又匆匆回到了東暖閣。
雲瑤洗漱完上床歇息,躺在陌生炕上,本來她昨晚就沒有睡好,連續多日的奔波辛苦,以為會一覺睡到天亮。
誰知隻睡到後半夜,她卻驀地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她一時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
她側頭看著窗外隱隱的光,起身走到窗邊,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見東側的屋子黑著,估計胤禛還在歇息,便又悄悄轉身回去。
“叩叩叩。”門上傳來輕輕叩擊聲之後,一個小太監輕聲道:“主子可是需要些什麼?”
雲瑤嚇了一跳,她在杭州多年,從來不用下人值夜,到了宮裡也讓梅溪自己回去睡覺了,沒想到胤禛還是留了小太監在外伺候。
“不用,我這裡沒事。”她不由得想起了魏珠,念著小太監辛苦,溫聲道:“你下去歇著吧,我這裡不用你伺候。”
小太監停了片刻後,恭敬地答道:“奴才謝主子恩典,隻是皇上還沒有回來歇息呢,奴才已經習慣了。奴才就在外守著,主子有事吩咐一聲便是。”
雲瑤更吃驚了,胤禛昨晚就已經勞累到了極點,現在都已經醜時過了一大半,他居然還沒有睡覺,就是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住啊。
她想了想,穿上外衫走出屋子,問道:“皇上可還在前麵東暖閣?”
小太監躬身答道:“是,皇上每天都在東暖閣處理政事,每天大致隻歇息兩個時辰左右。”
雲瑤輕歎一聲,說道:“我前去看看。”
小太監忙提著燈籠在前麵領路,雲瑤到了前殿,東暖閣窗簾拉著,看不清裡麵的情形。隻光透出來,能看到裡麵還燈火通明。
守在外麵的蘇培盛見到她來,忙迎上前說道:“主子怎麼還沒有睡覺?”
雲瑤說道:“我來看看皇上,他還在忙著嗎?”
蘇培盛答道:“皇上與太子爺還在裡麵,主子請稍等,奴才這就進去稟報一聲。”
雲瑤聽弘曆也在裡麵,思索了一下說道:“不用了,我這就回去,你提醒皇上早些去歇著。”
蘇培盛忙恭敬應下,雲瑤轉身走了一步,聽到胤禛在裡麵揚聲道:“蘇培盛,外麵何人?”
蘇培盛忙進了屋,很快胤禛就急步走了出來,不住打量著雲瑤,關心地道:“你怎麼還沒有睡,可是睡不著嗎?”
雲瑤看著他眼角眉梢難掩的疲憊,說道:“妾身已經睡了一覺起來,見到皇上還沒有歇息便來看看。
妾身這就回去了,皇上也先回去忙吧,不過切記早些回去歇息,彆累壞了身子。”
胤禛聽她關心自己,眼裡溢滿了笑意,說道:“我這就與你一同回去。”他又吩咐蘇培盛:“你讓太子也回去歇著吧,明天再早些來。”
雲瑤下意識往屋內看了一眼,窗戶的簾子拉開了,窗邊站著個青年,麵容與胤禛有幾分相似。
他神情若有所思,也正抬眼看著他們,見到她看來,似乎怔楞了下,然後朝她微微頷首,轉身走開了。
雲瑤猜他應該就是未來的乾隆,她對乾隆的最大印象,主要是他熱鬨與歡天喜地的審美,喜歡下江南,四處留筆墨題詞。
還有他被後人封為愛新覺羅.牛皮癬,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敢把自己的字寫上去,連《快雪晴時帖》,都有勇氣在旁邊添上了他那筆不算好的字。
更甚的是,《富春山居圖》上,被他寫滿了密密麻麻臭不可聞的詩與感悟,幾乎快把原畫都淹沒了。
而他又活得太長,到了嘉慶時期,大清江山幾乎急轉直下,一直衰敗了下去。
由盛而衰是必然的過程,她沒有本事評價一個帝王的功過,她也不清楚誰是嘉慶。可自古有句老話,富不過三代,到了乾隆這裡更是體現得淋漓儘致。
胤禛沒有注意到屋內的動靜,隻攬著雲瑤往後殿走,一並回到了西稍間。
“平時我也這麼晚睡覺,先前我回來看過你,見你睡著了才回到了前麵去忙。時辰還早,你再去睡吧,我看著你睡,明天你也彆急,等睡夠了再起來。”
雲瑤皺眉,“皇上,你這樣長期以往,身子肯定吃不消。”
她頓了下,還是直接說道:“你先前還在自責,說怡親王爺是因為太過勞累才英年早逝,怎麼輪到了自己,反而愈發變本加厲了?”
胤禛在矮塌上坐下來,背靠在軟墊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低聲道:“我睡不著,一閉眼就總能瞧見十三活著的樣子,他陪著我熬夜忙碌的時光。”
雲瑤心裡跟著一酸,她見蘇培盛上了茶,說道:“可有溫牛乳,還是換這個來吧,否則吃了茶更睡不著了。”
蘇培盛看了胤禛一眼,見他點點頭,忙答道:“是,奴才這就去換。”
蘇培盛很快換了熱牛乳上來,雲瑤陪著胤禛喝了一盅。他喝完熱牛乳,臉色緩和了許多,深深呼出口氣,說道:“我平時晚上也不怎麼喝茶,自從十三弟走後,晚上睡不著就會喝上幾杯。
我怕自己也這麼快去了,可我還有太多的事沒有做完呢。我知道這些年自己太過嚴厲,臣子們們私下也在抱怨,罵我不近人情的也有。
這些大清的蠹蟲,他們隻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全然不顧老百姓的死活,就算是滅他九族也不為過。”
胤禛去年年底設立了軍機處,現在幾乎是大權獨攬,皇帝權力幾乎達到了頂峰,但是這樣同樣也有弊端,比如說事事得親力親為。
現在十三又沒了,隻剩下張廷玉與鄂爾泰兩個最親近的大臣,他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雲瑤勸說道:“事情永遠也做不完,隻有活著的時候才有可能。妾身不懂政事,也說不出什麼大道理來,隻是皇上,你覺著以自己的身體,還能撐幾年?”
胤禛沉默不語,半晌後低低地道:“皇後也病重了,怕是熬不了幾個月。她聽說你回了京,遞了消息來說想見見你。”
雲瑤想到那些年與皇後的交鋒,具體細節在腦海裡已經模糊,連為什麼爭鬥都已經忘記了,印象最深刻的,反倒是第一次在德妃宮裡見到她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小姑娘,穿著福晉端莊富貴的朝服,板著臉做出端莊的大人模樣。
雲瑤沒想到她居然也不行了,心裡說不出的滋味,過了一會後方輕聲道:“好。”
胤禛伸手過來,將她的手緊緊握住,眼裡是無儘的哀傷。
“身邊的人都一個個都離開了,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輪到自己。等十三下葬之後,我陪你一起去看看皇後。”
他停頓一下,又低低問道:“你說這些失去親人的痛,要多久才能消失?”
雲瑤想起離開的皇太後,娜木鐘嬤嬤,還有已經蒼老不堪的馬氏與姚姑姑,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她沉吟之後,坦白地道:“日子照常得過,但是心中永遠會有缺失的一角,永遠都會有遺憾,永遠都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