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時的千裡眼還不夠清晰,看得也不太遠,但是透過千裡眼,整個“萬方安和”的風景一一呈現在了雲瑤的眼前。
夕陽西下,四下都被渡上了一層金光,在鏡頭下更為恍惚。不知為何,雲瑤有些想哭,這些一切都太過虛幻。
如夢如幻,譬如朝露。
胤禛接過千裡眼,慢慢欣賞著園內的景致,“以前我心煩意亂時,就自己一個人靜靜來看風景。
萬方安和看不夠,就去九州清晏,杏花館,一路看下來,也就心平氣和了。”
雲瑤聽得鼻子發酸,她仿佛看到了巨大的天地間,他獨自一人的身影。
“汪汪汪”,幾隻小狗撒歡地朝他們跑來。雲瑤看著狗狗們頭上紮花的紮花,梳小辮子的梳小辮子,眼角不由得抽了抽,心中的落寞瞬間一掃而空。
他還是這麼愛狗,哪裡像她的貓狗都是隨便放養。他的狗狗們不但打扮得精致,還有一大群奴才伺候,簡直就是狗生贏家。
晚上到了晚膳時,胤禛還安排了戲班子來西北殿唱戲,他們坐在正西殿內,隔水相望,一邊吃飯一邊欣賞。
他不住打量著她,終是問道:“你覺著他們唱得能與沈家班的琴窕相比嗎?”
雲瑤愣住,接著噗呲笑出了聲。
不管怎麼變,他的小心眼始終如一,她都快忘記了,虧他這麼多年還記得。
雲瑤咳了咳,好整以暇地道:“嗯,還不錯,就是少了些野趣,太過工整匠氣了。”
胤禛瞪了她一眼,也忍俊不禁,跟著她一起笑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就陪著雲瑤一起去了暢春園探望皇後。
暢春園裡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清溪緩緩流淌,仍舊清澈透明,花草樹木也鬱鬱蔥蔥。
不知為何,雲瑤總無端覺著,暢春園好似處處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淒清。
皇後住在清溪書屋,雲瑤對這裡太過熟悉,故地重遊,她心裡說不出的感慨。
沿著廊簷走進正屋,除了半躺在床上的皇後,多年未見的李氏與鈕祜祿氏,耿氏等都在屋內。
大家見到雲瑤,各種眼光齊刷刷的掃了過來。她扯了扯嘴角,真是久違的感覺。
雖然大家都老了,可是這種氛圍還真是始終如一,半點都沒有變啊。
因為有胤禛在,幾人忙收回視線,緊接著福身請安,皇後也掙紮著要起身,胤禛忙道:“你還病著,不用管這些虛禮。”
他又對屋內的嬪妃們擺了擺手,說道:“你們且先出去吧。”
幾人又忙魚貫而出,李氏邊走還邊打量著雲瑤。她看著李氏瘦削蒼老的臉,隻微微笑了笑,福身對她們見禮,又上前朝皇後福身請安。
皇後躺在錦被中,隻剩下了瘦瘦小小的一團,臉色蠟黃中透著灰敗之氣,說話都有些吃力。
胤禛問了幾句太醫的診斷,用過何種藥,伺候的嬤嬤都一一仔細回答了。
他對皇後關心地道:“你且安心養病,不用操心太多。你們先說說話吧,等下朕再來看你。”
胤禛走後,皇後斥退屋子裡的下人,指著床邊的錦凳說道:“坐吧,抬頭看你太累了。”
雲瑤頓了下,依言在錦凳上坐下,任由皇後打量。
半晌後,皇後長長呼出口氣,說道:“世道真不公平啊,你一點都沒有變。真是太討厭了,若是你過得不好,我還能開心點。”
雲瑤沒想到皇後如此坦白,一時愣在了那裡。
皇後笑了起來,“瞧著你的模樣,沒心沒肺地過得才好,可惜我到了臨死之前才懂得了這個道理。
這些年你不在京城,可是你卻處處都在。我經常都在琢磨,你究竟有什麼好。可惜琢磨得都快死了,才琢磨透這個道理。”
雲瑤看著她,也跟著笑起來,兩人相視一笑泯恩仇,年少過往都已是昨日煙雲。
她乾脆直接說道:“是,我一直都這樣,自己天下第一,誰都比不過。
自己過好了,才有閒暇顧及彆人。有人說這是自私,自私就自私吧。女人太難了,自己都不愛自己,那誰還稀罕你啊,是吧?
人一輩子就這麼幾十年,怎麼痛快怎麼來。你看我連孩子都沒有,以前沒有想過要生孩子,到現在也沒有後悔。若是有孩子,那操的心又得更多了。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說我本又自私,我還留在這裡爭什麼啊。
再說死後就占那麼點兒地,說句難聽的話,陵墓修那麼豪華,倒便宜了以後的盜墓賊。”
皇後神情有刹那間的錯愕,接著也嘲諷地笑了笑,“我倒想與順治帝他們一樣火葬,一把火燒掉一了百了,可惜我做不了主。
說起來真可笑,我們明明是仇人,可對著你我還能說幾句心裡話,知道你懂。”
雲瑤說道:“最了解你的,還得是自己的仇人。”
皇後神情恍惚,說了一段話後,累得又得歇息一陣,她喘息著喃喃道:“下輩子我不再這樣了,但願還有下輩子。”
雲瑤看著她,心裡說不出的悲涼。想了想低聲道:“下輩子去彆的世界吧,那裡雖然沒有十全十美,可是女人不會過得這樣苦。
女人也能自食其力,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想怎麼活就怎麼活。”
皇後眼中驀然迸發出熱烈的光芒,激動地問道:“真的嗎?”
雲瑤微笑著點點頭,“肯定有那樣的世界。”
皇後手搭在胸前,神色向往,不知道在癡癡想著什麼。
雲瑤從正屋出來,見李氏也從偏房探出頭,看到她頓了下,然後眼神怨毒,恨恨地看了過來。
雲瑤被李氏的眼神看得一頓,見她已經走了過來,便停下腳步等著她。
“你回來做什麼,大家本來都好好的,你一回來就弄得所有人如臨大敵!”
李氏的頭發已經花白,年輕時嬌俏紅潤的臉,此時嘴角下拉,不笑時顯得有些刻薄。現在她眼裡淬滿恨意,看起來尤為猙獰可怖。
雲瑤覺得好笑,李氏居然這樣恨她,還恨了這麼多年。
“皇上又不在,你這幅假惺惺的模樣給誰看呢,真是可惜了。
得寵又怎麼樣,還是照樣生不出來孩子,以後連個供奉的香火都沒有。”
李氏的神情愈發激動,嘴皮子上下翻飛:“你見不著我好,嫉妒我兒弘時,在皇上麵前進讒言讓他厭惡了我兒。
如今我兒去了,你可高興了,可惜啊,皇位還是沒你的份,誰叫你是下不出來蛋的老母雞!”
雲瑤靜靜看著已經半癲狂的李氏,一言不發走開了。
胤禛這時從書房走出來,疑惑地看了一眼李氏,對雲瑤笑著伸出手,牽住她問道:“李氏跟你說什麼了?”
雲瑤笑著說道:“沒說什麼,隻是一些舊話。”
胤禛哦了聲,沒有再去管李氏,“我們回去吧,從地裡順便帶個西瓜回去,吊在井裡冰著。午飯吃鐵鍋燉大鵝,吃口渴了正好拿來解渴。”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雍正暴斃圓明園。
大臣鄂爾泰與張廷玉捧雍正禦筆親書密旨,宣布弘曆繼位,並指張廷玉為輔政大臣,同時昭告天下。
杭州的秋季特彆美,正是板栗與山核桃成熟的季節,雲瑤捧著新炒的糖炒栗子,椒鹽山核桃,站在碼頭上邊吃邊朝遠處看。
不遠處已經隱隱能看到一艘大船緩緩駛來,她拿著板栗的手一頓,將栗子塞進荷包裡,順手遞給一旁的小樹,自己朝前狂奔了幾步迎了上去。
小樹笑意盈盈看著雲瑤,站在原處沒有動。大船漸漸靠岸,最前麵走下來的,是一個清瘦雍容的男人。
原本淩厲的臉見到雲瑤,瞬間柔和了下來。他笑著張開雙臂,不顧一切把奔上甲板的她緊緊擁在了懷裡。
小樹笑著笑著眼睛就濕潤了,她仰頭看著天高雲淡的天空,一朵雲長得像是一副帶笑的臉,也在笑看著人間的悲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