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尋人路過此地,迷了路,想問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衣著華貴的小公子?”重櫻抬手衝自己的腰間比劃了一下。五歲的宮明月,約莫是這麼高罷。
“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徒……”重櫻頓了下,淡定地改了稱呼,“我是他師父。”
小鈴鐺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他生得很好看,和姐姐你一樣好看,腰間還配著玉飾,對不對?”
那哪是什麼玉飾,那是用來通訊的法器玉符,其中一枚還給了小鈴鐺。
重櫻點頭:“對,就是他。他走丟了這麼久,他的親人都很擔心,你快告訴我,他在哪裡。”
小鈴鐺站著沒動。
重櫻從袖中取出一錠銀子,丟給小鈴鐺:“帶我去找他,這個歸你。”
小鈴鐺高興地收了鐮刀:“姐姐跟我走吧。”
一路上,小鈴鐺姐姐前姐姐後,甜甜地喚著。重櫻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著話,小姑娘很狡猾,話裡話外都在套她的信息,比如家在哪裡,這次同來的有誰。
重櫻說到孤身一人時,她似乎舒了口氣,笑得更為甜美。
“姐姐,你馬上就能和他團圓了。”
“那可真是好,謝謝你,小妹妹。”重櫻衝她虛偽地笑著。
小鈴鐺帶重櫻走的是下山的路,下了山後,她從村子裡叫了一輛牛車。兩人坐上牛車,出發前往鎮子。
鎮子上最大的府邸是鎮長家,鎮長這些年搜刮民脂民膏,隔三差五就將宅子翻新一遍。這棟深宅大院,越修越大,遠遠望去,氣勢恢宏。
小鈴鐺帶重櫻走的是小門。
她叫重櫻等一會兒,上前敲了敲小門。
片刻後,木門從兩邊打開,露出中年男人的身影。
中年男人看到小鈴鐺的瞬間,眼神變了下,小鈴鐺壓低聲音與他說了幾句話。男人點點頭,眼神有意無意往重櫻這邊瞟。
“姐姐要找的那人,就在這府裡。”小鈴鐺送彆男人後,走回重櫻身邊,眼神真切地說道。
重櫻假裝好奇地問:“他怎麼會在這裡?”
“方才那人是我爹爹,在這府裡乾活,爹爹見那位小公子可憐沒地方住,就安排他在這裡打打雜,混口飯吃。”
兩人踏進院子裡後,兩名打手迅速將屋門合上,守在門前。
小鈴鐺噠噠邁著小碎步,遠離重櫻,躲到中年男人身後:“就是她,她是蛇妖的同夥!”
“大家聽到我女兒說的了嗎?此女是蛇妖的同夥,快抓住她,抓住了鎮長重重有賞。”中年男人話音剛落,從四麵八方湧來一群人,圍住了重櫻。
這些人有男有女,從衣飾來看,是獵妖師。
重櫻並未在他們腰間看到鎮妖司頒發的銘牌。
朝廷有規定,成為合格的獵妖師,需要通過鎮妖司的考核,由鎮妖司統一頒發銘牌。獵妖師也分三六九等,最高等的獵妖師,考核是最難的。
全國最優秀的獵妖師,大部分都在鎮妖司任職。人皇很重視獵妖師的培養,給他們的薪俸待遇,足以讓任何人心動。
那些無法通過考核,又自封獵妖師的,是沒有官方認證的,他們被視為最低等的獵妖師。
重櫻將手伸進袖中,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麵上沒有半點驚訝的神色。
她猜得沒錯,宮明月已經不在那山中的洞窟。他的夢魘應該是在鎮長家這段被割肉入藥的日子。
書中曾以宮明月的回憶介紹過,小鈴鐺的父親在將宮明月獻給鎮長後,搭上鎮長這條線,在鎮長家謀了個活計。
宮明月大發神威,屠戮鎮長一家時,小鈴鐺正好來找她的父親。宮明月殺紅了眼睛,將小鈴鐺逼到角落,質問她,他從未害人,她為何要恩將仇報。
小鈴鐺眼神中難掩厭惡,崩潰地大罵他是個妖怪。妖怪這個身份,就足以讓他千刀萬剮。
人族與妖族的矛盾由來已久,人族對妖族的仇視,早已埋下種子,兩族大戰爆發後,戰爭給人族帶來的苦難,讓仇恨的種子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
沒有誰能撼動這棵大樹。
年幼的宮明月也不行。
他垂目看著自己的蛇尾,捏斷了小鈴鐺的脖子,碾碎了她的鈴鐺,同時碾碎了心中最後一絲期望。
在宮明月的期望還沒有碎裂前,找到他,帶他走出夢魘。這是重櫻此時唯一的念頭。
夢魘構築的世界裡,心魔會獵殺入夢之人。
重櫻抓住袖中的生石灰粉,在獵妖師們一擁而上時,迎麵撒了出去。獵妖師們丟出來的符紙紛紛落在重櫻腳下,被她踩了好幾腳。
本是對付妖怪的東西,對付她這個人類,當然沒有效果。
重櫻扔掉包著生石灰粉的紙。
這包生石灰粉是在那把刺殺宮明月的匕首旁邊找到的。
她的夢魘構築出的是千重櫻的夢境,奇怪的是,愛慕宮明月的千重櫻,居然會在自己屋子裡藏著生石灰粉。
趁著眾人眼盲的片刻,重櫻抓緊機會,找了條小路,溜了進去。
重櫻一邊跑,一邊張望,有人走過來,她便鑽入樹叢或者假山後。這樣東躲西藏,在府中與那群不成氣候的獵妖師打遊擊戰,周旋到了夕陽西下。
她蹲在草叢裡,望著天際棗紅色的殘陽,惆悵不已。
獵妖師們沒找到她,同樣的,她也沒找到宮明月的下落。
無儘海一戰,大部分妖族或是身死魂滅,或是被困海底,少數逃竄各地。全國都在抓捕漏網之魚,律法規定,若有發現妖怪的,上報重重有賞,藏匿妖怪,則視為妖怪同夥,同罪處理。
宮明月這條蛇妖,鎮長私自扣下來給寶貝兒子治病,自然是捂得緊緊的,不敢走露半點風聲。
重櫻唉聲歎氣之際,隱約聽到腳步聲,便趕緊屏息凝神。
“公子這藥吃了兩年,也不見好,可見那藥根本沒用,誤信了那等無良庸醫。”
“噓,休得聲張,小心被老爺聽見了,你我都要去喂那蛇妖。”
聽到“蛇妖”二字,重櫻豎起耳朵。
“你可彆哄我了,那蛇妖入府以來,可曾吃過一個人?連肉都不吃,真是稀奇,這妖還有吃素的麼?”
“那些邋裡邋遢的老鼠,他當然看不上,這隻小蛇妖比咱們家的公子還像公子,都落得這副境地了,還每日堅持要一桶水,給自己擦身子,是個體麵人。”
“走吧,取了這回藥,不知還能取幾次,我估摸他那模樣,怕是活不過幾日了。”
兩人唏噓不已,聽不出是為他們家公子惋惜,還是對那小蛇妖生出了點憐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