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櫻入城這天,柳條飄飛,河岸兩邊,桃樹長出了花骨朵。再過些時日,就能看到兩岸桃花盛放的春景了。
空氣裡漂浮著天都城熟悉的氣息。
她經過一家酒樓時,買了一隻燒雞,拎著燒雞剛走出酒樓,一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突然從路邊衝了過來,倒在她腳下,大聲哭喊著:“撞人啦!哎喲,你這個小姑娘走路不看路,撞折老頭的腰了。”
重櫻:“……”
她發誓,她連他的頭發絲都沒碰到。
天都城也流行碰瓷嗎?
路上的行人很快圍攏過來,對著重櫻指指點點。
重櫻麵色不改,伸手欲扶老頭:“附近有醫館,老爺爺我帶你去。傷到哪兒,就醫哪兒。”
“我不去!我動不了,你得負責!”老頭躲開她的手,滿地打滾。
圍觀的人群竊竊私語。
重櫻微笑道:“說話要講究證據,你說我撞了你,你有人證嗎?”
“大家都看見了!”老頭道。
“你們誰要替他作證?”重櫻問。
圍觀的路人隻是想看個熱鬨,哪有人真的站出來為這老頭作證,天都城內多達官貴人,這小姑娘衣飾華貴,氣度從容,就算他們沒見過靈女的畫像,也能猜出她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閨女,犯不著為一個素不相識的老頭去冒得罪人的風險。
況且,他們的確沒看見重櫻撞人。
“我乃鎮妖司的獵妖師,一向遵紀守法,我想是這位老爺爺老眼昏花,看錯了,我並沒有撞到他。路上這麼多雙眼睛,也一定有人看到了,若有人站出來為我作證,我願意重金酬謝。”重櫻說著,從兜裡摸出了一錠銀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酒樓裡送重櫻出來的小廝立時站出來說:“我可以作證,這位老先生是自己摔倒的,與姑娘無關。”
“我也可以作證,的確是這位老先生誤會了。”路邊的商販道。
“這老頭最近一直在附近徘徊,我都看見過他好幾回了,肯定是不安好心。”另一名商販道。
“你們!”老頭氣得從地上爬起來,吹胡子瞪眼睛,“見錢眼開!”
“出了什麼事?”丁思雨撥開人群,走了過來,她身後跟著一名白衣公子,正是多日不見的衛無歡。
衛無歡走到重櫻身前,問:“沒事吧?”
重櫻搖頭。
這些日子她早已通過鎮妖司在各地的分部聯絡過衛無歡,知道那日衛無歡遭了蚌妖暗算,等他出來時,蚌妖等人都不見了,隻剩下丞相夫人的屍骨落在荒宅中。
他便將丞相夫人的屍骨收斂了。
衛無歡冷冰冰地瞧了那老頭一眼,沉聲道:“抓起來。”
大祭司原隻是想通過這個法子賴上重櫻,沒料到重櫻是個不好惹的,還招來了鎮妖司。鎮妖司裡關的都是妖怪,真進去了,還不得成為妖怪的口糧。
大祭司再顧不上自己的目的,腳底抹油地溜了。
重櫻拎著燒雞回到國師府。
她出門好些日子,她一回來,府裡一下子炸開了鍋。婢女們高興地要去稟告宮明月。
重櫻拽住她們,問宮明月怎麼樣了?
她們告訴她,宮明月生了場病,臥床躺了快一個月了。
重櫻心說,他哪是生病了,是重傷。
被她射傷的。
她遭到反噬,是因違背了以靈女之名發的誓言。她曾在崖下發誓,永遠不會傷害宮明月。
這次卻用靈女之箭射傷了他。
直到師千羽提醒的那一句,重櫻才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大蛇扮作蚌妖,與她玩拜天地的把戲,玩脫了。
重櫻既覺得活該,又有些心疼。誰讓他正經事不做,成天想些歪門邪道。
要是早些認出他,她不會射出那一箭。
這回他純屬自作自受。
宮明月瞞著她,她便不揭穿他,隻當他是真的病了,端著婢女們煎好的藥湯,踏進宮明月的屋內。
宮明月披了件薄衣,青絲傾瀉如墨,歪坐在床頭,支著腦袋,雙目闔起,正在小憩。這副病弱美人的模樣,叫重櫻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
重櫻放輕腳步,將藥碗擱在他的床頭,認真打量著他的臉。
這回他是真的傷的不輕,兩頰明顯消瘦下去,肌膚透出病弱的蒼白,連那稍顯淩厲的眉峰,也在病容的襯托下,柔和許多。
大概是那箭傷疼痛難忍,他在睡夢中也忍不住皺起眉頭。
重櫻伸出手,指尖尚未觸到他的眉心,就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拽到了榻上,困在自己的身下。
他睜開雙眼,漂亮的桃花眸裡笑意一閃而逝:“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這些天籠罩在他頭頂的陰雲,在看見重櫻的瞬間,煙消雲散。
陷入情愛的蛇,高興與不高興,變得這樣純粹又簡單。
重櫻頷首,卻不敢掙動,眼睛不動聲色往他心口瞟,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撕裂他的傷口。
他總是這樣不管不顧,傷得這樣重,看見她,忍不住從心底生出歡喜,就忘了自己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鬆開,快躺好。”重櫻蹙了蹙眉。
“我想你了。”宮明月垂下腦袋,嗅了一口她頸側的氣息,聲線喑啞,尾音輕輕擦著耳廓,撩了下重櫻的心弦。
除卻這四個字,他再沒多言一句,即便被重櫻的靈女箭親手所傷,心裡痛得如同裂開,隻字不提,將那委屈藏得極深極深,深得好像這件事從未存在過。
他不提,重櫻便不提。
重櫻哄道:“乖,先喝藥。”
宮明月平時哄她的那一套,被她嫻熟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重櫻推開宮明月,坐了起來,端起擱在床頭的藥碗。
宮明月坐在裡側,衣襟稍稍散開。他伸手拉了一下,動作飛快地掩住胸前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