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醫院，人來人往，空氣裡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莫名苦澀。
“我們已經谘詢過優生科的專家，他們都說現在這個寶寶可能會出現發育遲緩的情況，所以你能不能早點給做手術引產？儘早做，儘早回家。我們不想等了。”
青年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在要求剝奪一個胎兒的生命，他顯得如此平靜，甚至有些不耐煩，絲毫沒有不舍和愧疚。
醫生皺了皺眉，說：“宮內窘迫都會出現胎兒缺氧的情況，胎兒缺氧都有可能會出現其他情況，但是現在還來得及，她是突發宮內窘迫，我們現在可以馬上做剖腹產。而且也不是所有的宮內窘迫都必須要引產的……”
青年皺眉：“我不是要聽你說這些的，我是要求你馬上做引產手術的。”
醫生儘力平複自己的情緒：“我已經說過了，不是所有的宮內窘迫都必須要引產的，如果應該做引產，我肯定做。但是現在這個情況，孩子已經29周了，目前我國計生委是堅決杜絕大月份引產的，而且孩子本身也是活的，並不是死胎，你們家屬現在這個要求並不正確。”
對方沒有回答，醫生隻能繼續：“如果你們一開始就不要這個孩子，就應該儘早做出決定，而不是拖到現在，孩子都已經成型了，剖腹產出來，他是活的。”
青年扶了扶自己的半邊金絲框，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了醫生的眼神，但是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要不是突發宮內窘迫，他會存在發育遲緩的可能，我們也不會一定要引產啊。”
這就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孩子的父親。牛玲玲躺在床上，聽著丈夫和醫生絲毫不顧及她和孩子的對話，心如死灰。
“可是我不是說了麼，不是任何宮內窘迫，都必須放棄孩子的呀，你們這個情況是可以爭取的。”醫生有些無奈。
“可是他存在發育遲緩的可能啊！”青年堅持自己的意見，“那他要是出生了，那他以後的人生誰來負這個責任？這對他自己也是不公平的啊。而且他要是真的有問題，那肯定是會降低我們的生活質量的，這是我不願意看到的。”
“他隻是存在發育遲緩的可能性，這不代表這個孩子就肯定是有問題的。”醫生歎了口氣，“孩子還是活的，也沒有致死性畸形，你們也沒有辦理引產證，我都跟你說了，這是不能引產的。而且孩子月份那麼大，引產對孕婦的身體本身也會造成巨大的損傷。”
醫生無力地歎了一口氣，不再去看青年身上穿著的，他曾經在某某奢侈品牌看見過的外套，說：“你說對孩子的未來也是不公平的，但是首先，孩子並不是百分百有問題，你就要他死，這公平嗎？其次，你並不是孩子，你談他以後人生會艱難，你不顧他現在的求生本能，以自己成年人的眼光去評判，這難道公平嗎？”
青年不再說話了。
“算了，你們現在去簽個字，我們馬上就剖腹產。這個孩子的具體情況，等他出來了再做個全麵的檢查，至於其他的，我們醫生一定會竭儘全力。你看這樣子，行嗎？”
醫生麵對這些家屬，好話歹話都說儘了，道理也講了，苦口婆心好幾天，現在已經有些無力了。
然而，站在一旁原本什麼話都沒說，等著兒子和醫生溝通的婦女聽聞了醫生的話之後，臉色就很不好看了，開口就是她固有的那一套優生優育，以及‘優質後代的重要性’的論調。
“國家說要優生優育，現在的孩子都要贏在起跑線上，那孩子的先天智商肯定很緊要咧！”
她接著一副心酸的模樣，道：“作為醫生，優生優育你們沒聽說嗎？你這醫生就隻考慮你們自己的想法，有沒有考慮過我們這些家長是怎麼想的，我是孩子的奶奶，難道我就忍心不要這個孩子嗎？”
醫生皺了皺眉，儘量不去看婦人戴著的惹眼的金飾，也努力讓自己忘掉剛剛青年強調的他們的“生活質量”。
婦人繼續說著：“我難道就是個惡人了，是這個孩子他有可能發育遲緩，這孩子有可能生下來就比不上彆的孩子，那他以後怎麼辦？我跟你說吼，孩子就是要贏在起跑線上的，他但凡有個問題，這是耽誤他自己，也是耽誤我們大人的生活呢！”
旁邊一個精神氣很不錯的梳著大背頭的老伯，隨著婦女的話在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
這就是她的公公，她的婆婆，孩子的爺爺，和奶奶。他們總在強調優質後代、優質後代、優質後代，好像孩子出現任何一點點的瑕疵，都是個失敗品，應該直接抹殺一樣。
可是突發宮內窘迫，是個意外啊，是個誰也不想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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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因為這個可能會有問題的孩子，降低我們家庭的生活質量，你知道嗎？”丈夫紀樂天的話還在繼續。
但是牛玲玲隻覺得他們的聲音已經逐漸遠去了，因為她的意識也逐漸模糊。
“這孩子一旦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那是很影響一個家庭的生活水平和質量的，我反正是不能接受的。”
醫生和護士在苦口婆心地勸著，丈夫和公婆在固執己見，丈夫怕他高貴的生活質量降低了，公婆怕這個有可能輸在起跑線上的孩子占據了自家孫子的名額。
自始至終，沒有人問過牛玲玲是個什麼想法，也沒有人在乎。
即使她才是孕婦，即使她擁有國家賦予她的生育權。
牛玲玲閉上了眼睛，醫生護士已經出去了，丈夫和公婆還在企圖和她講道理，要她加入放棄這個孩子、討伐這個孩子有問題的隊伍中去。
她不想理，她不吭聲，他們似乎也不在乎她的看法，自顧自地說得很歡快，用他們自成一個係統的道理，把他們自己給說服了。
午飯時間到了，丈夫和公婆都先出去了。
牛玲玲終於有了一點點喘息的間隙，她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眼睛空洞無光。
這個家，不論是爺爺奶奶，還是父親，除了她這個母親，沒有任何一個人歡迎這個孩子。
因為牛玲玲妊娠高血壓和宮內窘迫，這個孩子存在發育遲緩的可能性，所以大家都要放棄他了，就算他已經成型，他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
他們都不要他，他們都不歡迎他，隻有她，還在期待著這個孩子。
她是孩子的母親，她……隻是一個沒有話語權和決定權的移動**子-宮。
心酸至極的淚，從眼角滑落，牛玲玲覺得自己似乎還苟活著，又似乎早已經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