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電影主旋律占去大半,許多引領潮流的香島電影和外國電影隻能上錄像廳,但駱窈要的隻是電影院的氛圍。
黑燈瞎火的環境裡,身後的放映機投出或明或暗的光,隻能隱約看清身邊人的表情,牽牽小手,咬咬耳朵,隱秘又可能被人撞破的刺激感,使得電影院裡小情侶紮堆。
作為一周當中唯一的休息日,今天的片單放出了一部愛情電影。
這是開放後的熒幕第一吻,剛上映就引發人們的熱議,全國公映後更是一票難求。售票處旁的牆壁上貼著大大的海報,男主角英俊瀟灑,女主角美麗大方,好幾對青年男女在前麵駐足,接著不約而同地買了票。
駱窈今天穿了件淺色的長款大衣,很貴,是央著哥嫂姐姐提前給她買的生日禮物,搭配一雙友誼商店從南方進貨的長靴,腰帶一束簡約又大方,但麵試完把衣襟敞開,就露出內裡的乾坤來。
白色的緊身毛衣,疊穿一件花色簡單的開衫,開衫紐扣隻扣最中間一顆,胸前的曲線欲蓋彌彰,又因為有圍巾做遮擋,隻有靠得近的人才能發現。下身是條跳色短裙,與長靴之間的皮膚裸露在外,白得晃眼。
就這一身,除了大衣長靴花費甚高,預支了她的生日禮物,剩下的都是舊物利用,開衫是衣櫃裡的馬甲改的,短裙的前身是夏天的半身裙,要不是駱淑慧實在嫌她糟蹋衣服,她還打算把毛衣的領子剪開。
現在想想,不剪也有不剪的好。
冬天的燕城寒風陣陣,再過半個多月就該下雪了,紀亭衍眼神不敢飄忽,隻瞧著她鼻尖一點點紅暈問:“不冷嗎?”
鼻子都凍紅了。
冷啊!夏天裙子的布料太薄了,她讓駱淑慧在裡麵縫了層保暖的裡襯,原本隻是修身的裙子頓時變成了貼身,前凸後翹,要不是有大衣擋著,現在隻紅了耳尖的紀亭衍連頭發絲都能發熱。
駱窈把買好的票塞進他掌心,連著自己的手一起,手指還趁機鑽進指縫裡,微微用力,笑眼看他。
主動了一次、兩次,再三再四就很自然而然。
手感真好呀!
紀亭衍沉默了一瞬。
原來冷的是他。
多虧了身上的拳腳功夫,駱窈就算到了冬天手腳都不冰涼,原主的身體條件本就不錯,她穿過來後沒有落下一天的鍛煉,體質自然能抵禦寒風。
但也隻是短暫的。
有暖和的室內,沒病的人都不會選擇在外頭吹風,駱窈拉著紀亭衍往放映廳走,人很多,紀亭衍在她身後,以防後頭的人擠上來碰到她。
他不想放手,又怕手涼凍到駱窈,打量了會兒周圍雙手插兜的同誌,有了靈感。
他稍稍用力,將人拉到身邊,借著人群的遮掩,把交握的手塞入外套口袋裡,見駱窈偏頭看他,雙唇抿了抿,一本正經地解釋:“這樣,能暖和一點。”
駱窈眉眼含笑,裝作不經意地在他手心撓了一下,紀亭衍脊背僵直,下意識握得更緊。
兩人買的是最後一排靠裡的位置,其中一個靠牆,觀影體驗肯定沒有中間好,但誰在乎呢。找位置的時候他們鬆開了手,駱窈整理了下衣服,然後隨意放在了腿上。
紀亭衍偷偷打量一眼,白生生的大腿在黑暗裡似乎沒有那麼晃人,可他還是很快收回了目光,五指虛空握了握,心裡一陣失落和空虛。
電影很快開始放映。
駱窈並沒有看過這部影片,其實還挺感興趣的,但如果之後要問起她印象最深的情節是什麼,她可能會說女主角在百來分鐘的影片裡一共換了四十多套衣服,又或者是男女主從河岸兩頭遊向對方,在水麵中央擁抱在一起的場景,當然印象最深的,還是最經典的一幕——
男女主並肩靠在岩石上遠望山中風景,女主角偏頭看向男主角,目光悸動。
“孔夫子,你就不能主動一點嗎?”[注]
男主心動又克製,女主熱情又爛漫,他磕磕巴巴,她期待地閉上眼,然後又睜開,在對方臉上落下一吻。
電影院裡響起或羞澀或感歎的低呼聲。
駱窈感慨地歎一口氣。
對嘛,主動才會有故事。
她微微偏頭,打量男人光影下的側臉,忽明忽暗,紀亭衍察覺到了,轉過來看她:“怎麼了?”
駱窈貼過去,幾乎要靠在他的肩膀上,壓低聲音說:“突然想起我求的那道姻緣簽。”
紀亭衍先是覺得耳朵半邊都酥麻起來,聽到她的話後,又有些無奈地問:“是什麼?”
這次駱窈沒有賣關子,一字一句說得清晰又模糊:“拂牆花影動。”
她的紅唇近在咫尺,不知道抹了什麼,還亮晶晶的。紀亭衍心跳紊亂,怕對方感覺到,又怕對方感覺不到,呼吸都不自然。
下一秒,駱窈嫣然一笑,他腦海中一片空白,那些規劃顧慮預設科學解釋全都不見,僅剩本能開口:“駱窈,我……”
電影結束,前麵的人接連起身,駱窈也站起來,理理裙子理理圍巾,然後手就放在身側晃啊晃。
牽手嗎紀同學?
紀亭衍睫毛顫了顫,沒再猶豫,握住她的手,然後一點點穿過指縫。
心中驀然一定。
……
此時已然過了飯點,街上人來車往,駱窈四處張望,不時提出午餐建議。
“前頭那家不錯,聽說燒菜的師傅是從國營飯店出來的,手藝肯定很好。”
“欸巷口那家看起來也很好吃,這時候了還有人排隊呢!”
“不如我們去吃人大門口的西餐吧?牛排怎麼樣?還是沙拉吧,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吃晚飯了。”
紀亭衍靜靜聽著,腦子裡卻沒空思考。
如今的環境開放了許多,大街上親密牽手並不過分逾矩和罕見,可他注意到身邊路過的許多人都忍不住投來或打量或驚豔的目光。
紀亭衍心中猶如火燎,他知道這些目光都是衝誰來的,可他沒有立場。
駱窈自顧自地說話,沒聽見回應也不生氣。她估摸著再有幾分鐘,對方就該忍不住了。
果然,下一個岔路後,紀亭衍在一棵樹下停住了腳步:“駱窈,我有話想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