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窈自覺沒幫上忙,在一旁老實地閉嘴,靠在紀亭衍身上圍觀大哥大嫂的眉眼官司。
老爺子拿胳膊肘捅了捅自己老伴,意思是讓她這個老藝術家幫大孫子開口說兩句。
董月容同誌老神在在地睨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著什麼急。
老爺子不知道她哪裡來的自信,正打算自己出馬,就聽見徐母笑歎道:“好了好了,孩子是你生的,取啥名由你們夫妻自個兒做主去,我還懶得摻和呢,省得你們在背後埋怨我。”
聞言,薛尉反倒有些羞愧了:“媽您彆這麼說……”
徐母抬手止住他的話:“行了,大喜的日子就彆在這事兒上磨磨唧唧的了,不過我可提前說了啊,私底下要叫狗蛋你倆可彆攔著。”
一個小孩兒有好幾個小名不是什麼稀奇事,母親也是為了孩子好,徐春妮當然說:“不攔著您,您要叫驢糞蛋我都不攔著您。”
這下換徐母嫌棄道:“好好的孩子叫啥驢糞蛋!”
“你早猜到了?”一旁的老爺子悄悄問。
老太太依舊老神在在:“我可比你了解她。”
徐春妮在家裡排行老二,半中間的孩子容易被忽視,但她從小沒受過虧待,當初和薛尉相親,徐母其實不是很滿意,主要顧慮薛家情況複雜,閨女嫁過去是長嫂卻又不是親的,處境尷尬,但薛尉本身是個很踏實的小夥子,閨女又中意,幾番考慮之後還是同意了這門婚事。
最開始那幾年徐春妮肚子沒動靜,徐母比她還著急,後來眼見著她沒受虧待,和家人相處得也不差,雖然有些小磕小絆,但長輩的寬容寬待都不是表麵功夫,這才慢慢放下了心。
總之凡事有意見歸有意見,隻要徐春妮自己樂意,過得好,兩口子都不會摁著頭固執。
老爺子:“……”
得,多餘問一嘴讓她得瑟。
為了讓大人孩子都能好好休息,大家又關心了幾句便打算離開。
老兩口帶著薛崢坐公交回家,駱窈陪著紀亭衍去車棚。
他的東西都維護得很好,這輛車買來三五年,連輻條都亮得跟新的一樣,駱窈彎下腰,發現後輪的擋泥板被剮蹭了一塊。
紀亭衍說:“是小王騎出去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
駱窈開玩笑似的:“小王同誌這麼馬虎啊。”
紀亭衍解釋:“家裡有急事兒,可以理解。”
“你可真是個通情達理的上司。”
駱窈一直覺得,紀亭衍雖然看上去不近人情,但隻要不是原則問題,他待人的包容度還挺高的,不過有時候包容度高也不是什麼好事,比如對他那個媽。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醫院門口,鄭敏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地吵架,門衛不讓他們在醫院附近喧嘩,男人很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轉頭對鄭敏說:“還不快走!”
鄭敏絲毫不給麵子,大聲嚷嚷道:“怎麼?嫌丟人啊?你成天跟在老娘屁股後頭唯唯諾諾的時候就不嫌丟人了?!”
兩人堵在他們回家的道上,駱窈想說不如繞路吧,又覺得沒道理躲,搭著紀亭衍坐上了後座。就這麼一猶豫的功夫,鄭敏已經發現他們。
她甩開男人走過來,兩隻手扒在車把上,眼睛瞪大仿佛要噴出火花:“紀亭衍,你弟弟有沒有聯係你,他最近過得好不好?”
她問著相同的話,好似剛才在住院部外的痛哭流涕都不曾發生過。
紀亭衍也沒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淡淡道:“挺好的。”
鄭敏盯著他毫無波瀾的雙眼,身體驟然一垮,心裡篤定,這個兒子再也挽回不過來了。
這樣也好,反正她懶得改變現狀了,日子一去不複返,她和紀家的關係沒法重來,既然如此,她費那精力做什麼?
思及此,她神經質地笑了兩聲,然後道:“紀亭衍,他是你親弟弟,無論如何他都是你親弟弟!”
紀亭衍長腿撐在地上,眉眼低沉:“您想我把他當成您兒子,還是我弟弟?”
聽到這句話,鄭敏愣了愣,仿佛第一次認識他般,從心底蔓延出一股寒意。
腦子裡有根神經抽疼了一下,她忽然明白自己沒有猜錯,也沒有冤枉他,至少,他是希望自己和紀德平離婚的。
可是這麼多年,為什麼是現在呢?是因為碰巧時機成熟嗎?還是他忍不了了?
一瞬間,鄭敏看向坐在他身後的姑娘。
她認得,隔壁薛家的孩子,後媽帶過來的拖油瓶。
鄭敏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清明過,她想到了什麼,慢慢鬆開手,片刻無言後,她說:“對你弟弟好點兒。”隨後垂頭轉身,很快又重新陷入了和那男人的拉鋸之中。
駱窈皺眉:“她說什麼呢?”
道德綁架啊?這麼多年你儘到了多少母親的責任,現在還教他做事?
“不用理。”紀亭衍說,“走了。”
景色在視野中倒退,駱窈回頭看了一眼仍處於爭執中的男女,手指揪著紀亭衍腰側的衣料,忽然歎了口氣:“阿衍哥,我覺得有時候你對她可以更強硬點兒,不然每回她都要給你找不痛快。”
“以後不會了。”紀亭衍沉默幾秒,“是不是覺得我隻會吃悶虧?”
路邊的草木開始虛化,駱窈轉頭去看他的後腦勺:“你想告訴我嗎?”
她沒忘記年前吃虧那次,紀亭衍什麼都沒說。
男人放慢速度等紅燈,在車速無限趨於零的時候綠燈亮了,他撥了一下車鈴,後背微微弓起,速度很快又提了上來。
其實紀亭衍真沒覺得自己有多委屈,畢竟小時候他對鄭敏還有過期待,但很快也就看清了,後來住校、下鄉、讀大學、出國、工作,回家的時間不多,日子過得很自在。
鄭敏這個人,你軟她就硬,你硬她更硬,你掐她命門她就撒潑,能過這麼多年,是因為孩子需要人照顧,再加上紀科長知道自己沒時間顧家,因此覺得對鄭敏有虧欠。
紀科長不鬆口,鄭敏就跟牛皮糖似的,有時候她也會反省,紀科長說她一頓,她就會對他很親,但不出兩天又故態複萌。後來紀亭衍覺得這樣也挺好的,左右他不常回家,每回在家的日子不超過三天,鄭敏一吵一鬨都是一種自我消耗,院裡人有目共睹,紀科長心裡也不可能沒數,時間一長,端看他覺得更虧待誰了。
鄭敏說的沒錯,他並不風光霽月,純善高節,旁人覺得他有多委屈,知道真相後就會覺得有多可怕。
冷風把他的襯衫吹鼓,駱窈拿手按下去,可以清晰地摸到脊骨的形狀:“這是什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你完全不管他們,搬出去單過,紀伯伯可能還會更快知道根源所在。”
紀亭衍望向遠方的天空,自嘲道:“爺爺奶奶會生我氣……”
老去之前那幾年,爺爺奶奶一直很愧疚,他們覺得是因為當年把他留在家,才會和鄭敏離心,不得親娘疼愛。
老人家的觀念,一家人要攜手曆經風風雨雨,且無論如何,家不能散。
駱窈突然想起以前看過的一部年代劇,女主是家裡的長女,打小兒就被家裡人當作使喚丫頭,父母不看重她,弟妹不敬重她,可她始終任勞任怨,以家為天,甭管弟妹怎麼給她氣受,家裡誰有困難她肯定是最上心的那個。
而她當了半輩子的“傻大姐”,為的就是這個家不散。
駱窈當時看得氣死了,各種氣,也不理解這種強求,尤其後麵弟妹各自成家心也不齊,能處就處,不能處就散,根本沒必要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行到一處上坡,駱窈拍拍紀亭衍的後背,男人會意按下刹車,她跳了下來,聽見他問:“你覺得紀樺壞嗎?”
駱窈思忖片刻:“談不上壞吧,一身被寵出來的毛病,不過他好像挺怕你的。”
紀亭衍淺淡地笑了笑:“可能是我小時候帶過他的原因吧,他以前挺愛跟著我的。”
駱窈想起什麼,有些恍然:“所以他一直在埋怨你不管他了?”
紀亭衍說:“那會兒心裡還比較不平,就想讓她看看,紀樺有她疼,但我自己也可以很優秀。”
報複嗎?或許有點吧,事實上他一直都沒聽爺爺奶奶的話。
紀樺是可以學好的,鄭敏或許也到不了今天這個地步,但他放任自流,甚至連紀科長的交待都敷衍,畢竟一個家庭的和諧為什麼要由他擔起來?
“那鄭阿姨還會來找你嗎?”
紀亭衍搖頭:“她應該已經意識到我們之間沒有情分可講了。”
即使是撒潑,也要有底氣才管用。
至於她現在的遭遇,或許紀科長會遠遠照看照看,但自己以後隻會儘為人子最後的責任了。
駱窈挽著他,下巴靠在他胳膊上走路:“所以上次問你的時候你不願意說。”
那時候兩人確實沒到如此交心的地步,且駱窈玩心很重,雖然她不會介意,但紀亭衍有顧慮也很正常。
“你覺得我冷血嗎?”紀亭衍問。
“不。”駱窈看著他的眼睛說。
真冷血,何必送紀樺去當兵,何必周旋這麼多年。
忽然間,駱窈又有點理解了。人性複雜,情感關係更複雜,像她嘴上說得這麼乾脆,但直到穿書之前,她和駱女士都沒能分割得乾淨,拋開金錢關係不談,或許潛意識裡,她對情感的存續還有那麼一些些渺茫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