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秋天短暫,今年的氣溫是更呈陡坡式下跌,早早迎來了第一場雪,霎時間,萬裡雪飄,銀裝素裹,整個城市似乎都靜謐了下來。
“阿嚏——”駱窈吸了吸鼻子,吹開蒸騰的白氣,小貓喝水似的過了幾口白開。
“你不會要感冒吧?”塗涵珺拿手碰了碰她的額頭。
駱窈的外套搭在椅背上,裡麵穿著一件高領毛衣,頭發隨意地用筆挽起,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睡眠不足的疲憊:“鼻子癢罷了。”
塗涵珺靠在桌子旁,為她不平:“師父他是不是想提前退休了啊?”
駱窈左手撐起眼皮,揉了兩下太陽穴,在待錄音的稿件上做好標注。她其實隻是季節性犯困,聞言笑了一下:“退不退休我不知道,我隻希望他能將年底的單位福利換成現金。”
“這……他怕是做不了主。”
駱窈說說而已,聳聳肩繼續過錄音稿。
這時馬思從外頭進來,滿身寒意還未褪去,耳朵鼻頭被冷風吹得通紅:“對了,明天和幾所學校負責人開會誰去啊?”
駱窈打了個哈欠,應道:“我去。”
塗涵珺說:“你讓師父去唄。”
駱窈整理好東西,起身準備去錄音,伸出一根手指看著她:“這麼好的機會,我當然要正大光明提前下班,回家冬眠。”
“駱窈,你來一下。”
走出錄音室,頻道監製胡主任把她叫了過去,駱窈應聲,心裡莫名有點忐忑。
她初進電台那會兒也不是什麼都懂的,犯過不少錯誤。梁博新批評教訓不算狠,因為和這位胡主任相比,任何人的嚴厲都是春風細雨。
他平時不怎麼管組裡的瑣事,但作為最後把控的人,一旦說話就跟老師突然點名一樣叫人膽戰心驚,塗涵珺有次被他直接罵哭,連馬思這麼“硬氣”的人,麵對胡主任都跟蛻了一層皮似的。
“坐。”胡主任快五十了,有著一切中年發福的硬件,深刻的皺紋和藏不住的白發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更大一些,手邊掉了漆的大號搪瓷缸是常年標配。
他提起杯蓋撇了兩下茶葉,搖頭吹了吹,卻沒有喝,虛晃一槍讓駱窈眼皮微微跳動。
“您找我有事兒嗎?”她提了口氣問。
胡主任放下搪瓷缸,不像彆的領導會問一句最近工作怎麼樣啊,直接就說:“台裡想把你調去文藝部。”
不是批評,駱窈鬆了口氣,重複道:“文藝?”
胡主任從旁邊抽了一個文件夾出來:“之前送你去培訓,就是看中你的創新力,打算讓你回來做出一些突破,我想這些你心裡應該也有數。上一次是梁博新攔下來了,我沒阻止,因為確實決定得不太厚道,不過這次於你來說是一個很好的鍛煉機會。”
駱窈眉梢微動:“師父也同意了?”
胡主任不置可否:“梁博新的想法我知道,他想培養你擔起科學頻道的大梁,但這小子有時候還是專斷了點兒。”
“我手頭上有不少欄目,你們組能到今天這個成績,我當然也希望你留下來,但這並不妨礙你的個人發展。新時代造就了更多優秀的人才,我覺得以你的能力,還有許多發揮成長的空間。”
駱窈抿了抿唇:“所以,您是希望我同時負責兩個節目?”
胡主任補充道:“隸屬部門不改。當然,如果你覺得無法同時顧及,也可以選擇直接調過去,我尊重你的決定。”
第一次聽胡主任這麼和善地跟她商量談事,駱窈的膽子似乎也大了點兒,想了想問:“那我能拿兩份工資嗎?”
胡主任噎了一下:“……工資按台裡規定,該多少就是多少!”
說完還瞪了她一眼,像他這樣的老同誌,最不愛在談建設性意見的時候提錢了。
駱窈笑起來:“成,我同意您的建議。”
她並沒有多麼宏遠的規劃,隻是現在工齡淺,接私活又不現實,想要賺點“外快”的話,這未嘗不是一種選擇,但新節目有風險,萬一還不如待在科學頻道,那就得不償失了,既然胡主任願意幫她兜底,她自然不會拒絕。
當然,如果上頭這兩位領導不幫自己周旋,怕是選擇的餘地也有限。
……
第二天下午駱窈去了趟十七中,與幾位合作校方負責人商定活動方案,之前馬思已經和他們溝通過一遍,駱窈和他們落實了各項流程的安排和後續配合事項,會議很快就結束了。為了表示歡迎,十七中的負責人還帶她逛了一遍校園。
雪霽天晴,課間的操場不乏跑跳的學生,刷白的走廊上趴伏著一片,似乎在圍觀什麼好玩的事。
負責人見她好奇,解釋道:“是有劇組來咱們學校取景,正在拍戲呢,學生們沒見過,都圖個新鮮,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駱窈已經看見了。
天氣變冷,學生們穿著花花綠綠的大棉襖,隻有敞開衣襟的時候才露出統一的士林藍加白色條紋運動服。夜裡下的雪剛化一半,高處的樹枝最先感受到溫暖,凝成水珠一串串地落下來。
飾演男主的沈元恒正好站在那裡,被砸了一腦門的雪水,他臉上滿是不忿,即使被罰站也不服氣,手裡攥著一團紅紙大聲反駁:“報告老師!我認為學校張貼紅白榜才是腦門兒被驢踢了!”
喊聲在整個操場回蕩,走廊上的學生們用力發成讚同的歡呼,旁邊的負責老師乾笑一聲:“都是配合劇情。”
駱窈點頭:“了解了解。”
絕對不是因為產生了共鳴。
不想被沈元恒看到,她快速告彆負責老師走出校門口。對麵小學已經放學了,有些小孩兒不願意早回家,要麼圍在糖畫攤前轉盤,要麼捂著耳朵等爆米花出鍋,要麼在書攤那一整麵連環畫和小人書前流連忘返。
走街串巷的小販挑著扁擔,一手小錘一手鏨子,邊走邊敲,“叮鐺鐺”的聲響和麥芽的甜香把路邊跳房子的小學生們吸引過來,脆生生地喊:“今天我幫我媽打醬油獎勵了一毛錢,咱仨一人一塊兒!”
就是可惜沒有烤紅薯。
駱窈打算給薛崢帶幾塊回去,等那群孩子都買完了才上前:“老板,幫我稱二兩。”
“好嘞!”
米黃色的麥芽糖被敲成形狀不一的小塊,側邊還能看見氣泡形成的小孔,在雪白的米粉裡滾上一圈,再裝進牛皮紙袋,老板不需要稱,隻靠手感就能準確掂量:“您拿好!”
駱窈先吃了一塊,甜絲絲的,帶一點清涼感,含到後頭糖塊就慢慢軟化,開始變得黏牙。她想了想,又開口道:“麻煩您再給我稱二兩。”
“好嘞!”
一份給紀亭衍,一份給家裡人,至於薛崢,分兩塊得了,省得把剩下的牙都黏掉。
時不時有來接孩子的家長路過,怕是都摸準了自己娃娃的心思,直奔那幾處紮堆的地方一逮一個準,駱窈往公交站走,忽然看見不遠處正在起爭執。
她登時愣住,好幾秒才反應過來,腳尖動了動,想要轉身離開。
這條路臨近好幾個學校,雖然周邊沒有商店小攤,但來往的人不少,沒一會兒周圍就聚集了許多大人小孩,七嘴八舌地問:“咋了這是?”
“哎呦你倆彆傷著孩子啊,瞧瞧都哭成啥樣了!”
駱秋萍見人多起來,這才緩了口氣,但還是沒有放開抓著對麵女人的手,高聲道:“她不是這孩子的家長,她是拐小孩的!”
人群嘩然,當即將兩人圍得更緊,有牽著孩子的立馬把孩子抱了起來,或者走得遠了些。
“來來來,先把孩子放下!”一位年輕的婦人勸阻。
可那名抱著孩子的女人不肯,手臂更加用力:“你胡說八道,我還覺著你是人販子呢!上來就搶彆人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