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亭衍牽了自行車過來,駱窈一見便放開沈元恒的手,說:“那我就不多送你了。”
沈元恒應聲,同樣看向紀亭衍:“紀同誌。”
紀亭衍目光淡淡,微微頷首就算打過招呼。
“怎麼不戴帽子?”
駱窈小步走下台階,聞言從包裡翻出來駱淑慧新織的絨線帽,話裡帶著點撒嬌:“忘了。”
紀亭衍踩下腳撐,將帽子接過來幫她戴好,順手理了理她的頭發,沒忍住,又捏了下她的鼻子:“上車吧。”
駱窈展顏一笑,走到車後座時才發現沈元恒還沒走,不禁多分出了一個眼神。
“我等司機開車過來。”沈元恒主動解釋道。
一陣冷風吹來,他被凍得牙花打顫,聲音有些不穩。
哦。駱窈其實也沒想多問。
腰間被人環抱住,紀亭衍低下頭,眸中情緒莫名,接著他抬手覆在上麵,略微用力地握了握,緩緩呼出一口氣,很快騎出了電台的大門。
冬天天黑得早,就一會兒的功夫,街邊便亮起了路燈,駱窈把圍巾往上扯,再開口的聲音便有些悶:“我昨天去醫院看見高工媳婦兒了。”
“嗯?”紀亭衍回了回神才問道,“你去醫院做什麼?病了?”
駱窈輕輕晃著腿:“是吳教授,我昨天去探望她來著,在婦產科看見的高工媳婦兒。”
紀亭衍反應過來:“懷孕了?”
“嗯,去產檢。”輕快的音調向上揚,“高工沒說啊?”
紀亭衍抿抿唇:“高工最近不在所裡。”
駱窈也想起來了:“哦對,她媳婦兒也說了,好幾個月不在家,怕是都不知道自己要當爸了。”
他們這種工作性質,碰上一些保密項目,電話通信不行,去哪兒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總之就是什麼都彆問,什麼都不能說。
駱窈拿手去按他大衣背後的褶皺,鼓起來一處就按下去一處,打地鼠似的,玩得很是上癮。
“阿衍哥。”她忽然輕聲說,“如果哪一天你接了這種任務,我不想你去,你會覺得我不懂事嗎?”
紀亭衍動作一頓,回頭看她時車身有些許晃動。
然而不等回答,駱窈就拍拍他的背,自顧自地道:“彆當真啊,我隻是開個玩笑。”
“真的。國家培養你,可不是讓你被兒女私情絆住的,聽到沒?”
飯店就在幾米開外,紀亭衍長腿撐著停車,駱窈跳下來,眉眼彎彎地說:“我這麼善解人意,你不誇誇我麼?”
身子還微微向前,作傾聽狀。
駱窈冬天不怎麼愛化妝,素淨的一張臉因五官的明豔而自帶“妝飾感”,偶爾工作忙碌時,眼下會泛出薄薄一層青黑,卻不妨礙那雙眼眸的美。
乾淨、嫵媚、還透著點毫不遮掩的計較和狡黠。
——無比直白地告訴他,她的本心沒有這麼識大體,可既然說了場麵話,兩頭的好她都要得到。
紀亭衍心尖一顫,心神都隨著她睫毛顫動的頻率來回蕩漾,隨後伸出手,扶著她的後腦勺帶過來,落下一個冰涼的吻。
“謝謝你窈窈。”他頓了頓,又悄聲道,“不過在你身上,那不叫不懂事,而且,我更喜歡。”
這世間的多數人,大半輩子都在小情小愛裡轉悠,“自私”是本能,是在乎、偏心、和眷戀,而駱窈的這份“自私”,他求之不得。
駱窈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弄得有些怔愣,兩三秒的功夫晃過神,憋著笑凶他:“大庭廣眾,也不注意影響!”
嘴角卻止不住上揚。
紀亭衍也被感染地笑出聲,溫聲道:“抱歉,一時情不自禁。”
適逢過節,飯店門臉掛了幾盞大紅燈籠,編著中國結的紅穗子隨著風搖搖晃晃,添了些節慶的味道。
自家姥爺過壽,王穗穗當然得來,不僅來了,還帶了剛交往不久的男朋友。
兩人是在圖書館遇見的,生物工程專業的研一校友,相處一個多月後跟她表白。說實話,王穗穗對他並沒有多大好感,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答應了。
後來她給自己找的理由是,想走出一段感情,最快速的方法就是進入另一段感情。
——書上都這麼說。
然而現下看見不遠處那兩人的親密模樣,心底仍然堵得慌。
光天化日,舉止輕浮。
雖然飯店裡不止一場宴席,但王穗穗心裡清楚,他倆是姥姥姥爺邀請來的。
“那好像是紀亭衍同誌。”身邊的男朋友推了推眼鏡說。
行業內的佼佼者,被人認出來並不奇怪,王穗穗深吸一口氣,一秒鐘都不想多看,語氣有些硬:“趕緊進去。”
……
壽宴在二樓,駱窈一進飯店先摘了手套,手剛一放下,男人便自然而然地貼過來,從指縫中滲入,扣住掌心。
“我圍巾還沒摘呢。”她抱怨。
腕間有東西落下來,紀亭衍的皮膚觸到一片冰涼的質感,登時一愣,牽起手看了眼。
是他先前送的玉鐲。
瑩瑩柔潤,輕巧地掛在纖細的手腕上,又順著抬臂的動作滑落一寸,被衣袖攔截了去路。
在電台門口積存的鬱氣莫名被撫平了一寸,紀亭衍說:“很漂亮。”
駱窈輕哼一聲。
她可不是故意挑著場合戴的,是出門前薛翹為了搭配衣服幫她翻出來的。
王爺爺王奶奶今天都穿得很精神,成套的唐裝跟情侶裝似的,紅光滿麵地跟一群來道喜的人寒暄。
紀亭衍向他們介紹駱窈的時候,王奶奶站起身認真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握住駱窈的手,似乎連眼角的皺紋都藏著歡喜,連聲道:“好,好,阿衍的眼光錯不了。”
說著,急急忙忙要去找紅紙。
駱窈想出聲推辭,一旁的紀亭衍衝自己點了點頭,她忽然反應過來,這份禮該收。
王奶奶拿了張方正的紅紙包住嶄新的大團結,塞進駱窈掌心時莫名有些鄭重,她目光慈愛,滿意地笑了笑,又拉過紀亭衍的手放在一起,想說很多話,但顧慮周圍賓客多,隻道:“好好相處,好好過。”
說著,王爺爺也添上了他那份。
親朋好友們調侃道:“阿衍對象啊?怪不得我姑這麼高興呢!”
“瞧著就登對,處多久了啊?啥時候結婚呢?”
“阿衍都要結婚了,瞧瞧咱們那幾個,還沒著落,還不著急!”
“對了,穗穗不也帶對象過來了嗎?穗穗!”
紀亭衍畢竟沒有血緣關係,跟大部分的人也不太熟,打趣幾句就過了。然而王穗穗這個後輩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一群人一窩蜂似的圍上去,那陣勢嚇得王穗穗的男朋友說話都有些磕巴。
駱窈趁機拉著紀亭衍溜出來,小聲道:“幸好咱們家親戚都不多。”
紀亭衍笑笑,刮了下她的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們和王穗穗坐到了一桌,幾乎是麵對麵的位置。
駱窈沒當回事,好不容易脫了外套圍巾搭在椅背上,想把頭發紮起來卻找不到頭繩,紀亭衍看見她包裡的手帕,說:“用這個吧。”
駱窈點頭,他便很自然地攏住她的頭發:“我來。”
駱窈背過身去:“紮高點兒吧,熱。”
“你先喝杯水。”
男人目光專注,動作輕柔,桌上一眾年輕人都傻愣愣地看著,幾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害羞又羨慕地碰頭竊竊私語,旁邊稍大點的男孩子眼珠子鋥亮,靠在桌子上往王穗穗那頭扒:“表姐,你認識不?”
王穗穗用力咬了口菜,誰料牙齒磕在筷子上,刺激得她眼冒水花,沒好氣道:“邊兒去!”
她聲音有點大,衝破了些許曖昧氣氛,駱窈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後又收回視線,好像隻是被她的動靜引起了好奇心。
其實在她這裡,在紀亭衍主動跟她提起的時候,王穗穗這篇就算翻過去了,畢竟這姑娘連情敵都算不上,如果她懷了示威的意思反而把人當回事了,沒必要。
隻不過對方好像還沒釋懷。
駱窈不是不能理解,暗戀嘛,最難消解。白月光,朱砂痣,都是青春的情結。
但她也沒有那麼大度,吃醋算不上,最多有些小情緒吧。
比如當紀亭衍克扣掉碗裡寒涼食物時皺了皺眉,然後憤憤地吃下他挑好刺的魚肉。
她如此自在閒適,王穗穗就沒有這麼好過了,駱窈剛才輕飄飄的一眼令她五味雜陳,雖然心裡清楚沒有任何可能,但短時間內還是很難不去注意對麵。
旁邊的男朋友見她不怎麼動筷子,低下頭說:“想吃什麼?我幫你夾。”
這麼久了,我喜歡吃什麼你還不知道?興許是有了對比,王穗穗悶氣上頭,好在理智尚存,竭力壓下情緒,才緩聲道:“炸丸子吧。”
說完,她呼出一口氣,也給剛才問話的表弟夾了一塊肉:“姐剛才崩著牙齒了,疼的,不是故意衝你啊。”
表弟大方道:“嗐,小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