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太陽火熱,照在下午四五點的街頭,柏油馬路黑得像是要冒出青煙一樣。
今天是高二的返校第一天,學生們熬了一整天,交了選班表,又做完了一整套練手試卷,這才放了學。
住宿生直接就留了校,剩下稀稀落落的走讀生才會回家。
阮輕暮拄著拐杖,站在大馬路邊上,被烤得幾欲昏倒。
身後一串鈴響,一輛半舊的自行車在他身邊停下來。
一個男生戴著頂白色遮陽帽,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你怎麼回家啊?”
阮輕暮扭過頭,原來正是坐在他前麵的那個男生,叫方離。
小男生雖然戴著大黑框眼鏡,可是依舊看得出睫毛很長,嘴唇的形狀菱角似的,有點雌雄難辨的好看。
原主人的記憶裡,他和這個男生同樣都被劉鈞他們欺負得厲害,如果說阮輕暮陰鬱內向,那麼這個方離就更加軟弱膽小些。
阮輕暮也有點無奈:“太熱了,叫不到車。”
靠著原來的記憶,他倒也會用打車軟件,可是三十六七度的高溫,路上的出租車都滿員,路過時跑得賊快,叫車軟件也遲遲沒有司機接單。
方離咬了咬嘴唇:“那……那我陪你吧,等你上車再走。”
阮輕暮有點意外:“彆彆,謝了。兩個人一起叫,機會也不會大一點啊,乾嗎多一個人當烤魚乾。”
方離猶豫一下,隻好偏腿上車,騎走了。
馬路斜對麵,一輛低調的黑色奧迪停在路邊,秦淵拉開車門,坐上了後座。
車裡空調開得很足,司機嚴叔早早地就等候著,見他上來,忙踩下油門。
“放學啦,外麵熱吧?”嚴叔一邊把著方向盤,穩穩地起步,一邊隨口聊天。
秦淵坐在後麵,輕聲應了句:“嗯,還行。”
嚴叔從後視鏡裡看看他,忽然“咦”了一聲:“你校服怎麼了?”
小少爺從小到大穿衣服都嚴謹,罕有胡亂不扣紐扣的時候,現在那件校服上,卻明顯少了兩個,散散地露出了一片胸膛。
秦淵窒了窒,眉頭鎖了起來,不知道怎麼回答。
正鬱悶著,車駛過校門,他的目光隨意地向外一掠,忽然坐直了身體。
熾烈的太陽雖然已經隱隱偏西,可依舊酷熱難當,黝黑的柏油馬路邊,一個膚色白得耀眼的男生孤單地站著,腋下架著拐杖。
一輛打著空車標誌的出租車駛來,他趕緊舉起拐杖使勁揮手。
那車停了下來,他剛剛跳著過去,不知道哪裡躥出來一個男人,兔子一樣,從他身後搶上前,擠上副駕駛座位,出租車很快開走了。
奧迪駛過校門,秦淵眼睜睜看著阮輕暮的臉在窗邊一閃而過。
再回頭,後車窗裡望去,那個少年舉起手,好像衝著遠去的出租車比了個中指,又無奈地擦了擦汗。
嚴叔看著後視鏡,察覺到秦淵一直扭著頭往後看,試探著問:“有同學?”
奧迪很快轉了個彎,那個在烈日下站著的身影不見了。
秦淵“嗯”了一聲,終於回過頭,筆直地坐正了。
車後座上有個小保溫桶,打開來,裡麵是冰鎮礦泉水。他隨手摸起一罐,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忽然開口。
“嚴叔,小時候你就在我們家了是吧?”
嚴叔笑了:“是啊,你滿月酒我來過。那時候我還沒轉業到地方呢。”
“那……我身上的這個紅印記,你小時候見過嗎?”
嚴叔愣了一下:“我三歲就跟著你了,你光屁股我都見過,何況這個胎記啊?”
“出生就有嗎?”秦淵的聲音有點奇怪。
“肯定啊,怎麼了?”
秦淵沉默了一會。
“嚴叔,你當過野戰兵,見多識廣。你瞧我這個胎記,像不像——”他艱難地問,“像是蛇咬的傷疤?”
正好是紅燈,嚴叔把車停穩,才扭頭看了看他。
秦淵把胸口拉下了一點,那點豔紅的三角形露了出來,嚴叔仔細看了一眼,笑了:“你彆說,還真像是毒蛇牙印兒留下的,不過要是真的蛇咬的,可不會這麼光滑,也不會是這麼個顏色。”
秦淵輕輕舒了口氣。
他也知道這是胎記,平整光潔,沒有半點疤痕和受傷留下的凹凸,隻可能是打娘胎裡帶來的。
打小,也就一直在身上。
“到底怎麼了,怎麼想起來問這個?”嚴叔有點好奇。
“沒事,我就是最近老是做一個夢。”秦淵悶悶地,“我夢見一片黑漆漆的,好像在個山洞似的,四周見不到光。”
綠燈亮了,嚴叔發動了車子:“做噩夢了?”
“然後就有滑溜溜的東西在黑暗裡忽然躥出來,咬了我一口。”秦淵低聲道,不由自主摸了摸胸前那點豔紅,“就在這兒。”
嚴叔哈哈笑起來:“你們這些孩子,就是武俠電視劇看多了,才做這種夢,什麼毒蛇啊暗器的。那然後呢?”
秦淵低聲說:“然後傷口又麻又癢,我就昏倒了。”
“再然後呢?”
秦淵答非所問:“嚴叔,你會反複做一模一樣的夢嗎?”
嚴叔點點頭:“偶然會,但是細節也不會完全一樣。正常了,壓力大就是這樣,你這是要高考了嘛。”
秦淵沉默著。
這個夢完全陌生,是在這個暑假才開始反複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