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阮輕暮抱著小啞巴,手裡抓著一個沉重的大塑料袋。
來的時候是裝了滿滿飯盒的菜,走的時候,帶了滿袋子的零食,各色堅果、進口巧克力、高級餅乾曲奇,還有冰箱裡剩下的一大串玻璃脆葡萄。
都是秦淵給裝的,幾乎把他家茶幾上的果盤和食品櫃搬空了,一定要都給小樁帶回去,叫他慢慢吃。
嘖嘖,還是那樣。就算小啞巴再對他視而不見,他也對小啞巴一樣地好。
小孩子晚上困得快,在沙發上看了一天電視,雖然看得津津有味,可是還是敵不過睡意,他們出書房的時候,已經歪在大沙發裡睡著了,可憐兮兮的,像是被不負責任的爹娘扔在那裡似的。
啊啊啊啊,什麼爹娘,都是那家夥胡說帶的。
真的真的,這個人已經變得奇奇怪怪,不是前世那個人了!
小啞巴趴在他懷裡,細瘦的胳膊吊著他脖子,睡得無聲無息。
他歪著頭,看了看小家夥,把他橫放下來,頭枕在他膝蓋上,身子放倒在車後座上。
小家夥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睜開了眼。抬眼看見他,才又安心地閉上了。
阮輕暮隨手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自言自語:“喂,你還是討厭他對不對?看看你,都不願意理他的樣子……可是上輩子,我死了以後,你不是也拚了命去找他麼?”
前座的出租車司機豎起了耳朵,悄悄看了一眼後視鏡。
媽呀,這小夥子臉怎麼這麼白,黑漆漆的眼神也直直的,膝蓋上躺著的小孩子一動不動的,也不出聲。
什麼死了活了,這大晚上的!
小啞巴睡得安靜,可是依舊不安地動了動。
阮輕暮怔怔地望向窗外.
不過秦淵這個人呢,辦事一向是靠譜的。沉默著聽了小隨從的話以後,臨走前也曾認認真真地把這孩子安頓得很好。
找了莊子叫這孩子住下,留了足夠的銀兩,還交代了他們秦家的老管家以後多多照顧,這才單身找到他死的桃花樹下,去收拾了他的屍骨殘骸
。
說實話,像他這樣動輒就殺人的邪魔外道,滿手鮮血也是事實,隻是恣意驕縱慣了,卻沒想過哪天被人反殺。
還是大意了,沒料到那些陰險小人竟然暗中聯了手,先找了弱女子假扮被戕害,引得他一路殺到了荒郊野外,再齊齊現了身。
一共六個高手,個個都和他仇深似海。
有那位霸占民宅逼死屋主、被他殺了的唐門大公子的親弟弟;有青廬幫那幾個害死小啞巴全家的一個漏網之魚;還有親生兒子被他一枚暗器射瞎的那位林幫主。
嗬嗬,射瞎雙眼其實還是他手下留情了,畢竟他那寶貝兒子虐殺手下侍女的時候,可是把那個十幾歲少女的眼睛也戳瞎了的。
若不是他爹趕來得早,他倒是想慢慢動手,把那個可憐侍女受過的一切,也在這位林家公子身上好好重來一遍。
……隻是這世上也真的有現世報,他殺那些人有多痛快淋漓,結果自己也就死得有多慘。
嘖嘖,隻可惜實在是慘得過分了點,就連秦淵那麼一個素日冷靜自持的人,在挖出他的殘骸、仔細勘察他的致命傷處後,竟也忽然趴到一邊,猛然乾嘔起來。
大概是趕得急,也沒怎麼多吃飯,吐啊吐啊到了最後,吐的都是清水了,裡麵甚至還夾雜著點血絲出來。
那血絲落在了浸透了他鮮血、顏色早已變成深褐色的桃花樹乾上,刺得人滿眼生疼。
他的魂魄飄飄蕩蕩,在空中看著,也覺得頗替秦淵難受和嫌棄。
想來一向白衣勝雪、衣冠端正的秦少俠,看到他那死無全屍的模樣,是有點覺得惡心的吧。
不過畢竟相識一場,這個人啊,還是儘到了所有的故人之誼。
鄭重地掩埋了他的屍骨後,還默默解下了他腰間的那枚雙魚玉佩,放在了他的棺木中。
說來也怪,很久以前兩個人搏命廝殺時,他順手搶走了他的這枚玉佩,這人冷著臉又搶了回去,怎麼現在又不要了呢?
……
阮輕暮輕輕歎了口氣,再低頭時,小啞巴已經醒了,躺在他大腿上,愣愣地揉著眼。
阮輕暮忽然有點恨惱起來。
他伸出手,使勁地揉著小樁的腦袋,嘴裡沒好氣地低聲叫:“都怪你,都怪你!誰叫你巴巴
地跑去,跟他說我是怎麼死的!”
前麵的出租車司機渾身一個激靈,一踩油門,拚命地往前狂開。
艾瑪不敢往後看了,那男孩子的臉越來越白!
小啞巴被他莫名其妙一頓狠揉,嚇了一跳,身子怯生生縮了起來。
阮輕暮不理,隻依舊低聲嘟囔:“他和我有什麼關係,你這麼非要去告訴他?我死我的,他好好做他的名門少俠,本來也不相乾啊。……”
他一個不慎中了唐門的毒,又看到幾個血海深仇的仇家一起出現,當時就知道今天怕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拚了命擋住那些人,叫小隨從趕緊逃命,本是想叫他好好躲起來,誰想到這孩子,非要去找秦淵呢?
這個人嫉惡如仇慣了的,聽說了那些舊事,又怎麼會袖手旁觀,裝不知道?
偏偏也不懂得暗中行事、找機會公開真相,卻忽然瘋了一樣,公然宣稱要狙殺那幾個害他性命的凶手,為魔宗小少主正名,再還一個公道給他。
既得不到家族師長支持,也叫江湖上的朋友都對他頗不以為然。
縱然他的魂魄在邊上急得快要一蹦三尺高,也沒什麼辦法阻止他。
……一意孤行,數月找尋,最終一個個地,將那六個人堂堂正正擊殺,最終在殺掉遠遠逃走的最後那位唐門二公子後,倒在了千裡大漠,血染了黃沙。
可就算是拚儘了最後一口力氣,他還是堅持著把那位唐門二公子的雙腿膝蓋斬碎了,就像他死前遭受過的一樣。……
阮輕暮怔怔地瞪著幽黑的眼睛,無意識地望著前方越來越黑的街景。
快要到家了,老城區附近設施差,路燈也壞了些,忽明忽暗的燈光從外麵映照進車窗,就像以前他們偶然路過燈會時,河水裡斑駁的燈火一樣。
他心裡忽然一陣兒痛,又一陣兒酸。
大概是被打得多,小啞巴雖然不會說話,可是察覺人情緒的能力卻強,看著阮輕暮怔然的眼,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小嘴一癟就要哭出來。
阮輕暮低下頭,擼了他腦袋一下:“小傻子,哭啥,現在不是好了麼?你瞧我倆都重新活過來了。”
“嘎吱——”出租車一個急刹車,司機聲音發顫,沒有回頭,指著前麵的收款
碼,“同學,掃、掃一下就好,21塊。”
阮輕暮微信裡正好沒零錢了,兜裡倒是有他媽白天剛給他的一百元,張口說:“給紙幣行嗎?”
司機偷眼看看他的唇紅齒白,再一瞥小樁那瘦骨伶仃、宛如小鬼般的蠟黃小臉:“??……”
不是冥幣吧!
“算了算了,沒錢就算了,你下車吧!”
阮輕暮詫異極了:“那怎麼行?”
他從後麵塞過去那張百元鈔票:“麻煩找一下,謝謝。”
“行行……你先下車再說。”司機大哥聲音有點發抖。
阮輕暮剛拖著小樁下了車,還沒站穩,車窗裡就把那張百元大鈔扔了出來,司機銳聲尖叫:“真找不開,小同學你慢走!”
出租車落荒而逃,像是有厲鬼在後麵追著攆。
阮輕暮撿起地上的百元大鈔,狐疑地對著光左看右看:擦,彆被這狗司機趁著黑把錢換成假~幣了吧?
跑得這麼快,都沒來得及找他要發~票。……
作者有話要說:秦少俠:阮阮真好看。
阮阮:你也好看!
小啞巴:(猶豫地看了看手裡的零食)都……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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