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往事(2 / 2)

“也無所謂。”他淡淡道,“父母和子女的關係也不用強求。人總是要長大的,總得將來自己一個人生存。”

剛剛說完,他的掌心就被人狠狠掐了一下,阮輕暮扭過頭,一雙晶亮的眸子瞪著他。

秦淵心裡微微一暖:“嗯,也不會一個人,總會找到可以在一起一輩子的人。”

車輛開到了愛民巷,阮輕暮下了車,向著秦淵揮揮手:“明天一起做卷子?”

秦淵微微一笑,清朗眉目在夜色裡若隱若現:“等我,明天我來找你。”

嚴叔正要開車,阮輕暮卻忽然飛身上前一步,彎腰在車窗前,嘴唇輕柔地貼近秦淵的耳朵。

“無論是發生什麼事,彆難過。”他低低耳語,眼睛裡溫柔又憐惜,“記得你不是一個人了,你還有我這個新晉的小男朋友。”……

張燈結彩的大街漸漸變暗了,通往郊區一片偏遠的老式彆墅區。

那是一片有點年份的小區了,早年賣價甚高。可隨著城市擴展,高新區和開發區漸漸崛起,新的富人區也轉移到了城市的另一邊。

車輛沿著有點昏暗的道路開進了一片小區,路邊不少院子都沒有亮燈,顯然主人早已經搬走了,這邊的房子留著沒出手。

這邊的老宅是一棟聯排彆墅中的一套,十幾年前秦家剛剛發跡後買下的,上下樓結構,帶著挺大的一個院子。因為發生過凶殺案,也不容易出手,就一直閒置著。

當然,秦祝楓應該也沒有出手的意思,畢竟這裡除了凶案和血腥,也有曾經一家人幸福美滿的痕跡。

秦淵從車上下來,望著隱約熟悉的庭院,心裡一陣黯然。

這裡雖然沒住人,但有人定期打理,庭院裡種著的草木還是他小時候記得的樣子,院子裡那株枇杷樹也已經亭亭如蓋,十幾年時光,足夠它長得茂盛又茁壯。

一樓的客廳裡亮著燈,門虛掩著。

秦淵推門進去的時候,秦祝楓正沉默地坐在沙發上,手邊有個煙灰缸,裡麵是大大小小一堆煙頭。

秦淵掩上門,將外麵冰冷的空氣和寒風關在外麵,走到了他爸爸麵前。

他伸手把秦祝楓手裡快要燃儘的香煙拿下來,按熄在煙灰缸裡:“爸你戒煙很久了。”

秦祝楓怔怔看著他,眼睛裡紅絲密布,有點恍惚。

這個兒子的長相結合了他和前妻的優點,臉部的柔和輪廓和一雙漂亮的鳳眼更像媽媽,挺直的鼻梁和薄唇又繼承了父親的英俊,從小就是人群裡最耀眼的那種漂亮孩子。

而且,小時候的性格也不是這樣的。也曾會撲在爸媽腳下撒嬌,也會神氣活現地咯咯憨笑。

隻是從那件事後,這個小小的孩子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時光過得這麼快,轉眼間,秦淵就從繈褓中的牙牙學語,變成了現在長身鶴立、英俊冷靜的小大人。

功課優異,性格沉穩,甚至會以一個成熟兄長的身份,認真地和他這個父親商量妹妹的教育問題。

他恍惚了一陣,終於站起身,聲音有點發顫:“來,給你媽上柱香。”

客廳的角落,有一處正式的靈位,單獨的,中間是秦淵媽媽的遺像,黑白的顏色掩蓋不住溫婉氣質,知性大氣。

父子倆點燃了香燭,一起默默地行了簡單的祭拜禮。

“梓君,我和小淵來看你了。我對不起你……沒能給小淵最好的生活,你在陰間看著,是不是一直不滿意?”秦祝楓木木地低語,“他一直心裡難受,我是知道的,可是我也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叫他開心點。”

秦淵默默聽著,終於低聲開口:“爸,您工作很忙,我明白的。”

秦祝楓上完香,疲倦地回到了沙發上,定定地望著兒子。

“我叫你來這兒,是想當著你媽的麵,說些話給你聽。”他澀然笑了笑,那笑容卻像是哭,“以前你小,當年的事我也不敢說,隻恨不得你根本不記得、永遠也不要問。”

秦淵垂著頭:“小時候,的確不敢問,也不敢想。後來大了,才去查了查當年的報紙。”

《本地新晉富商妻兒同時被綁架,保姆和女主人被殺,兒子僥幸活命》;

《綁匪索要五百萬巨款,秦姓富商未能籌齊,選擇將兒子贖回》;

《警方激戰一小時,五名劫匪兩名被擊斃,剩下三名被抓,可人質已經被撕票兩日》……

也算是十幾年前轟動一時的新聞了,報紙上都有跡可循。

秦祝楓點點頭:“報紙上說的基本都是真的,可是細節說的並不清楚,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不然就一直覺得心裡有根刺?”

秦淵抬起頭,眼睛也紅了:“爸,我就想知道,你是不是在我媽和我之間,選擇贖了我?……的確因為我,我媽才死了,對不對?”

所以他才隱約在傭人和鄰居閒聊時,聽到“這孩子天生克母”的隨口閒言碎語

秦祝楓痛苦地閉了閉眼,身子有點輕微的顫抖:“所以,你覺得一個做丈夫的,是要保存自己的骨血,才放棄了自己的妻子?你覺得我是重男輕女,才寧可任由你媽去死?”

秦淵眼眶中的淚水終於慢慢流下來;“……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可是我忍不住。”

“你已經這麼大了,既然一定要知道,那我就說給你聽。”秦祝楓說,“當年我和你媽媽一起創業,正好趕上了外貿好機會,短短幾年就掙了不少錢,但也就是個小企業主,家裡就一個保姆。你還記得不?”

談不上什麼巨富之家,身邊同階層的小富商比比皆是,也都沒請什麼保鏢,沒權沒勢卻有點小錢,正是惡人下手的最佳目標。

秦淵點點頭:“記得一點。”

雖然隻有四五歲,可是對那個一直帶著他的保姆周嫂,也是有印象的。被綁架的時候,他直接被蒙上眼睛綁上了車,幾天後被他爸接了回去,很久以後,才隱約從彆人那裡聽到了後事。

周嫂在綁匪入室的那一天,就被殺了,血流了庭院一地。

“綁匪覺得我們家有錢,一開口就要五百萬,還一定要舊現金。”秦祝楓木然地說著,“你和你媽都被綁了,我不敢報警,把家裡廠裡所有的現金都拿出來了,還四處找人借,隻湊了兩百多萬。”

他痛苦地頓了頓,才接著說:“去贖人的時候,綁匪覺得我藏著錢不願意給,說兩百萬隻能贖一個回去……我哭著求他們把我老婆孩子放了,我留下當人質。可是他們不同意。”

秦淵愕然地看著他。

秦祝楓笑得慘淡:“這兒有你媽的靈位,我說的話,假如有一句假的,叫我以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秦淵猛地抬起頭,驚叫了一聲:“爸!你不要這樣說……”

秦祝楓狠狠揉了一下臉,眼睛裡血絲更甚:“綁匪逼著我選,可我沒辦法選啊。一邊是我的老婆,是我兒子的媽,一邊是你,那麼小那麼弱。”

秦淵終於慢慢地哭出了聲:“爸,對不起,我不該……”

“綁匪不耐煩,商量了一下,就叫我把你媽帶走,他們應該是覺得大人回去一定會救孩子,留下你更穩妥。可是你媽一聽,就急了。”秦祝楓哽咽著,“她知道家裡沒那麼多錢,就算她回去,還是湊不齊。那就隻能報警。可一旦報警,誰知道這些人會不會惱羞成怒撕票呢。她就拚命地求那些悍匪,說孩子還小,求他們行行好放你走。

“可是她越這樣,綁匪越覺得留孩子有用。你媽實在沒有辦法,就忽然說,她看見了綁匪的長相,難道他們不怕她回去給警察畫像?……”

秦淵怔怔地坐在那裡,腦子裡一片嗡嗡作響。

半晌,他才聽見自己沙啞顫抖的嗓音:“她這樣說,豈不是……”

“對。你媽那樣說,其實就等於把命交了出去。但是她沒辦法。任何當父母的,在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留下孩子?……”秦祝楓的淚水源源不斷地落了下來。

他茫然地望著不遠處前妻的靈位:“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我也怕得要死,可我到底也是個男人。我拿出了所有的錢,我瘋了一樣到處去借,我跪在地上毫無尊嚴地磕頭,磕得滿頭血,求他們讓我做人質……我能做的,都做了。”

秦淵慢慢靠了過來,滿臉淚痕:“爸,您彆哭了。我錯了,我不該逼你說這些。”

秦祝楓怔怔地看著他,痛苦萬分:“我昨天打你,是我的不對……可是你那樣說,就像是在我心裡捅刀子。對,我不是個稱職的好父親,我天天忙著工作,除了給你錢,也不知道該給你什麼,還給你找了個對你不是真心好的繼母,可是我……我隻想說,天底下的父母親,都一樣可以為孩子去死。”

麵對著這個孩子,他也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樣相處,甚至隱約也有點逃避的心理。

慘案發生後,醫生也來檢查過,身上沒傷,做些簡單的心理測試,問題也不大,畢竟是懵懵懂懂地被抓、懵懵懂懂地被放,也沒親眼看見任何慘狀,秦祝楓更不敢讓他看見任何刺激地東西。

可從那以後,這孩子終究是不愛說話了,一雙眼睛總是微微低垂著,不太愛看人。

除了學習和功課,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好像失去了小孩子玩耍和快樂的天性,也失去了和同齡人交往和相處的能力。

就這麼從不叫人操心地慢慢長大了,甚至變得越來越優秀,站在任何地方,都顯得芝蘭玉樹、鶴立雞群。

叫人漸漸忘記了,他也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心底可能還有個可怕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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