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紅衛bing架著竹杆在前一攔, 傅慧他們前麵的一輛牛車停了下來, “進城乾嘛?可有介紹信?”
趙天磊握著車把的手一緊, 回頭問老爺子:“九爺,你帶介紹信了嗎?”他是臨時被老爺子拉來的壯丁,就算有介紹信上麵也不會寫他的名字, 這下麻煩了。
老爺子一拍腦門, “糟糕, 把這事忘了。”一個早上, 事情一出又一出的,竟沒想起這茬。
“停車, 過去看看。”不知道抬出小王等幾人的名字,這幫娃娃讓不讓過。
車子一停, 老爺子拄著拐杖過去交涉, 傅慧扯了扯趙天磊的袖子, “什麼是介紹信?”
“介紹信就是村長、書記開的身份證明, 並寫明了進城的原因。”
哦, 有點像前世凡界的戶籍,傅慧點點頭, 扶著車把往下跳。
“哎呀,你小心點。”趙天磊嚇了一跳,慌忙扶了一把, “要下來, 怎麼不跟哥哥提前說一聲, 腳下這水泥地, 嗑到很疼的。”
哥哥?下山一趟,哥哥姐姐的真是越來越多了,傅慧抿了下唇,“注意著呢。”然後,右腳下意識地搓了搓地麵,能磕疼她的地,不知有多硬?
在趙天磊的瞠目下,傅慧板著小臉,特淡定地將腳從沙石裡抬起來,內心卻在尖叫,“什麼破水泥地啊!還不如山上的青石經踩呢。”
“那個……這地壞了,”傅慧眨了眨眼,無辜道:“我是說,它本來就壞了,我隻是碰巧又踩了它一下。”
趙天磊揉揉眼,確定沒看錯,抱起傅慧往自行車前杠上一放,推著慢慢地跟上老爺子,麵上很是平靜。
心裡卻是:“臥槽!臥槽!”
一時感歎,我帶了個大力娃娃!一時又想,特麼地,這要是抓住了,豈不要被按一個破壞國家基礎建設的罪!
桃源村退休回來位將軍,雖然沒有明說,但這個年代新鮮事少,有點小道消息還不傳得滿天飛。再加上宋承運父子為人低調,很少出村,一出村就往縣裡大城市跑,於外人來說,更是被披上了層神秘的外紗。
所以,老爺子上前輕聲將身份一說,紅衛bing們互視一眼,小聲地聚在旁邊商量了下,就放了行。
“同樣都沒有介紹信,為什麼他們能進城,我們不能?”
傅慧聞言,便好奇地看了過去,黃牛拉的架子車不大,一共坐了三人,趕車的中年漢子,乾瘦的中年婦人,肥胖的老婆子。
說話的正是老婆子,四目相對,看清了傅慧的穿著,老婆子倒三角的眼裡,閃過抹惡毒,“呸,一個丫頭片子,竟是一身地主老財的打扮。”
“小同誌,你們不是紅衛bing嗎,我要舉報。”說著老婆子一指傅慧,“我舉報那丫頭是地主家的嬌小姐,是殘害我們貧農的毒瘤……”
“娘,”中年婦人拽了拽老婆子的衣服,小聲道:“那老頭,我怎麼看著像妹妹婆家,從大城市回來的將軍。”
小姑子每次回來,可沒少炫耀,自家有一個當老將軍的親戚,說什麼老頭子雖然退休了,可還有一個兒子在京市當著什麼大官。
“你個死婆娘,怎麼不早說,”老婆子回身惡狠狠地擰了婦人幾把,轉頭換了張笑臉,諂媚道:“親家親家,你也是進城看我那閨女的吧,我跟你說啊,我閨女家那什麼小姑子,特不是東西,特不要臉,給人家知青寫信……”
宋承運往車後座走的腳步一頓,回身打量了老婆子幾眼,確定不認識,看向了紅衛bing的頭頭。
這樣惡毒嘴碎的蠢婦,他見的多了,沒什麼道理可講,唯有你拳頭身份過硬,打壓得她傷筋動骨,膽戰心驚了,才老實地不敢出聲。
紅衛bing頭頭,對上宋承運射來的淩厲目光,機靈靈打了個寒噤,“宋,宋老爺子,我……我就讓人堵了她的嘴。”
老爺子眯了眯眼,冷聲道:“我們家女娃的身份,我想你們應該有所耳聞。”他可沒忘記,老婆子對孫女的辱罵。
慈心庵捐贈文物,那一車車往文化局運送的箱籠,正是從,此路經過。有關小尼姑還俗,被老將軍收養的事,早在當天他就找人打聽清楚了,“知道知道。”
老爺子一指老太婆,“她剛才是如何汙蔑我孫女的,你們也都聽到了,該怎麼處理你們掂量著辦。”
“是!是!”老爺子彆看退下了,他可是聽縣局的表舅說了,上麵的那位老首長,可是年年都往縣裡打招呼,讓多多關照呢。
想整他,除非上麵那位倒了。
看著因為老爺子的一句話,就被紅衛bing壓走的一家三口,趙天磊才恍然明白,自家爺爺為什麼要將他當知青的地址,改到桃源村了。
快到縣局時,趙天磊忍不住地探問道:“九爺,你認識趙鐵牛嗎?”
老爺子搜尋了下記憶,“我認識王鐵牛,張鐵牛,李鐵牛,趙鐵牛……還真不認識。”
“哦。”趙天磊有些失望,還以為自家爺爺與他是老熟人呢。
“什麼是地主家的嬌小姐?什麼是殘害貧農的毒瘤?”一直到了縣局門口,被趙天磊抱下自行車,傅慧也沒整明白,那老婆子口裡叫罵的意思。
老爺子和趙天磊均是一愣,趙天磊一手扶著自行車,一手揉了揉傅慧頭上的帽子,“罵人話,福寶不用在意。”
老爺子瞪了趙天磊一眼,牽了傅慧的手,一邊朝裡走,一邊細細地解釋了一番。
趙天磊尾隨在後,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心下卻是記住了老爺子對福寶的教育態度。
進了審訓科,他們才知道,陳微早上剛被轉移,不在縣局。牽涉到案中案,就是老爺子也沒辦法過多打聽。
將包裹遞過去,請人代為轉交,三人便去了戶籍科找小王。
一是拿回九房的戶口本,二是把四隻雞和一些青菜交給他,由他分給另外的三家。
“首長,”小王抱著傅慧攔著老爺子不讓走,“這都十點多了,等吃了午飯再走吧。”
“村裡有兩個病人在縣醫院,我們得去看看。”老爺子伸手接過傅慧,“下次吧。”
“既然有兩個病人,那一隻雞咋夠分,把你給我的這隻也提過去吧。”
一隻雞一分兩半,兩個人是夠吃了,不過,老爺子想想陪房的人,“那行,這次的雞就沒你的份了,下次補給你。”
“首長,看你說的,好像欠我似的。”小王說罷,捏了捏傅慧的小手,“醫院那地方病菌多,要不你把福寶放我這吧,等你們走時再來帶她。”
“行了,彆瞎操心。”年紀輕輕,就囉裡囉嗦的,自己就這麼個小寶貝,照顧上能不經心嗎,還用他來多嘴。
“哎哎,首長,我給福寶買的禮物還在宿舍呢……”
老爺子放下,掙紮著要下地,自己走的傅慧,頭也不回地道:“等啟海回來了,我們在家擺桌認親宴,你在帶來給福寶吧。”小年輕攢點錢不容易,也該娶媳婦了,省得這次給了,下次來家再買,多花錢。
傅慧坐在自行車的前杠上,兩隻胳膊支在車把上,點著戶口本上自己的名字“傅慧”,小心地合上,收到隨身的挎包裡。
至此,她也是有身份,有家的人了。
最主要的是,終於可以吃肉了。
趙天磊眼角餘光掃過上麵的名字,心下詫異卻沒多問。
老爺子倒是知道這事,小王跟著文物局,一起來村裡的那天,就將有關福寶戶口本上,名字的事,跟他和蔣蘭說了。同兒子一樣,他和蔣蘭也選擇,尊重福寶的意願。
不管姓什麼,叫什麼,他隻管記住,福寶這輩子是他孫女,就對了。
到了醫院門口,老爺子就不讓傅慧和趙天磊跟了,給兩人在旁邊的國營飯店,一人叫了碗甜豆花吃著,自己背著竹筐去了醫院。
見到老爺子竹筐裡的野雞,宋軍業才一拍腦門,想起了傅慧的交待。
“傻了?”兩隻都是母雞,大小差不多,老爺子隨手挑了一隻出來,遞給宋軍業,“等會兒去醫院的食堂,給人家大廚幾毛錢,讓人給熬成湯,給老太太喝。”
說完老爺子才似想到什麼,扭頭朝床上的老太太看去。
人睡著了,精神頭如何看不出來,就是吧,瘦得皮包骨,遂輕聲問道:“吃得下吧?”
“撇去上麵的油,能喝點湯。”
“那行。”老爺子道:“回去我在村裡,買兩隻,讓人送來。”
“村裡也有人抓到野雞了?”宋軍業驚道,“沒人懷疑什麼吧?”
“嗯?”老爺子挑眉,“懷疑什麼?福寶嗎?”
對上老爺子一雙深邃睿智的眸子,宋軍業緊張地抿抿唇,他不知道有關野雞鴨和雞鴨蛋的事,啟海叔告訴沒告訴老爺子,“我……”
“說!”老爺子低聲厲喝道:“說清楚。”
宋啟海那晚背了一麻袋鵪鶉回家,心裡掛念的,都是傅慧日後還俗的安置,就是山穀,也隻是跟老爺子討論了一下,便丟開了,更何況是雞鴨蛋。
原以為在日後的處理上,他有的是時間跟老爺子慢慢細說,哪想到第二天會在庵裡遇到林赫、以及往日手下張衛軍的鬼魂呢。至此,哪還有回家的機會。
聽完宋軍業的話,老爺子捏了捏眉心,估算了下昨日村人抓捕的數量,有四十多隻,不過離宋軍業說的五百之多,還差得遠呢。
桃源村本是一個小山坳,邊邊角角加起來,可用耕地也就兩百多畝。民以食為天,也因此,從明朝開始,宋氏宗族居住下來,就在也沒有外族人員遷入。
到如今統計下來,全村也就五十三戶人家,兩百多口人。
五百隻雞鴨一月之內,全部捕捉,於全村來說,基數過大,真不是什麼好事。
老爺子轉念想到福寶的本事,遂安撫地拍拍宋軍業的肩,“你就在醫院,好好地陪陪老太太吧,雞鴨蛋的事,有我跟福寶呢。”
宋軍業點點頭,說起了老太太的病情,“醫生說器臟衰竭,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棺材,先用我那口,至於壽衣什麼的,等會兒我讓你蔣嬸子去置辦。”
“那等老太太醒了,”宋軍業道:“我跟她說一聲。”老人這時記掛的,無非也就是身後那點事兒。
老太太現在的情況,病房裡離不開人,宋軍業提著竹筐,將老爺子送到樓梯口,就急急忙忙地趕回去了。
婦產科在另一棟小樓,老爺子由護士領著,一到病房門口,便見屋內亂哄哄的鬨作一團。
宋鐵樹正背對著門,抱了他躺在病床上的媳婦哄呢,而黃大丫則是臉色蠟黃地,暈倒在蔣蘭懷裡。
看這情況,想必是找宋冬月的民兵已經來過了,擰了擰眉,老爺子指了指黃大丫,“護士,麻煩你給安排個床位。”
老爺子氣質不俗,脊背挺直,護士心裡多少有些猜測,聞言忙點頭走向蔣蘭,準備幫她將人扶了,架到隔壁。
隔壁原是個雜物房,收拾出來擺了床,隻是因為前幾天漏雨,屋裡有些潮,沒人願意住,這幾天一直空著。
弄明白護士的來意,蔣蘭抬頭迎上老爺子的視線,心下一驚,“爹,您怎麼來了?”老爺子的腳傷可沒好呢。
“先去把鐵樹他娘,安頓好。”
“行,”蔣蘭不放心地交待道:“那您趕緊找把凳子坐著歇歇。”
聽到蔣蘭和老爺子的聲音,宋鐵樹鬆開苗芽跳了起來,懾懦著走到了老爺子麵前,“九爺。”
“孩子怎麼樣?”
“醫生說,在肚子裡憋的時間長了,以後可能……可能不會那麼聰明,另外就是身子骨也不是太好。”好似怕老爺子在冬月這事上怪他什麼,忙急急又道:“最主要的是,以後苗芽都不能生了。”語氣中不無低落怨恨。
“嗯。”老爺子點頭示意道:“把孩子抱來我看看。”
宋鐵樹兩手僵硬地托了孩子過來,老爺子看了看,瘦瘦小小的像個猴子,大小像個42碼的鞋子,他也看不出來,這是正常呢還是不正常。
將給宋苗拿錢票時,包的紅包掏出來,塞到了繈褓裡,老爺子問道:“醫生有沒有說,怎麼調理。”身子弱,那就得用藥好好的補補,照顧得精細些。
不等宋鐵樹回答,苗芽撐著身子靠坐在床頭上,嚶嚶哭道:“九爺,你要為我做主啊!宋冬月將我推倒在地,害得我和孩子都傷了身體,我還沒說什麼呢,她倒好,還玩起了失蹤,讓我當起了惡人……我的命咋恁苦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孩子被她的哭聲吵醒,像小貓一樣哼嘰了起來。
老爺子原還憐惜她一個女人傷了身體,以後又帶著一個病娃娃,隻怕日子不好過。可被她這麼一哭述,反而不悅了起來,“你真覺得,冬月的失蹤,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苗芽哭聲一頓,咆哮了起來,“九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就因為我是外來的媳婦,宋冬月是你們桃源村的姑娘,你就這麼是非不分的偏袒她。和著她不要臉的給人知青寫信,惡毒地推倒身懷八個多月的我,還都是我們的錯了……”
眼見房內房外聚攏的人越來越多,冬月的名聲要被她敗光了,老爺子俯身捂住孩子的耳朵,厲喝到:“閉嘴!”
幾十年的殺伐之氣,傾泄而出,駭得苗芽“嗝”的一聲,吞下了剩餘的話,抖著身子差點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房內的人,驚得呼啦啦往外擠,帶著房外的人跑了個大半,
見此,老爺子知道自己反應過激了,忙將氣勢一收,走到門口喚了人幫著叫了醫生。
大人小孩給看了一遍,又將剩餘的醫藥費幫著付了。
把野雞交給宋鐵樹,老爺子拎著竹筐朝外走,自覺挺沒臉的,他是來看病人的,倒將人給嚇著了。
“九爺,”宋鐵樹將人送出門,“你彆怪苗芽,她就是氣狠了……畢竟,”他恨聲道:“宋冬月做的,那都不是人事。”
若剛才還有點懺愧,那現在就是心累,老爺子都懶得再看宋鐵樹一眼,透過走廓外的玻璃,看著院內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淡淡道:“你們倆口子,倒底想乾什麼?”
老爺子試著將自己代入苗芽的位置,“想分家?”
“想占大頭的分家?”
“還是想占在輿論的上風,把你娘、冬月、狗娃、甚至你爺爺淨身出戶?”
老爺子每問一聲,宋鐵樹的臉色就白上一分,汗水漸漸地從他臉上浸了出來,滑落。
“九,九爺,宋冬月那樣,我們還敢和她住在一起嗎?”
“嗬!”老爺子冷嗤了一聲,頭也沒回地進了隔壁。
“爹,”蔣蘭放下手裡蘸水的棉簽,拉了凳子,接過他手裡的竹筐隨手放在地上,扶了老爺子坐下,“誰送您來的?您的腳怎麼樣了?疼不疼啊?福寶那裡……我今天沒去,您讓人往山上跟她遞話了嗎?”
“停!停!”老爺子手往前一擋,瞪著兒媳道:“這麼多問題,你讓我答哪一個呀?”
蔣蘭“噗哧”一笑,倒了杯溫開水放在他手裡,“那你就一個個地答唄。”
苗芽住的病房,跟這間就一牆之隔,剛才都發生了什麼,她聽得一清二楚,之所以沒出去幫著處理,純粹是怕老爺子見了她尷尬,可心裡哪有不心疼老人的,這都是什麼破事啊!
把蔣蘭的問題簡單地說了下,老爺子看了眼床上的黃大丫,“她怎麼樣,沒事吧?”
“氣著了,彆的倒沒什麼大礙。”說罷,蔣蘭把凳子往老爺子身邊移了移,小聲道:“人參片我給用完了。”
老爺子摩挲了下手杖,“用完就用完唄,拿出來就是給人用的。”
“不是給苗芽一個人用的,”蔣蘭扯了扯老爺子的袖子,“爹,你還記得陳沛嗎?”
“陳沛?”
“就是當年給老首長,當警衛員的陳沛啊,您不記得了?”
“哦哦,”老爺子恍然道:“你說那小子呀,長得臉挺白的。怎麼,他來咱青山縣了?”
“不是他,是他兒子陳規,受傷了,傷的還挺重,餘下的人參片就給他用了。”
“報的是真名?”